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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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记不清他的故乡了，只知道那里八月飞雪也是常有的事，不繁华，街上的商户兀自叫卖，却也不比谁过得差。那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然而没有那么桃红柳绿的风景，他幼时模糊不清的记忆中，见到的除了雪就是黄沙。

  后来，那些东西就都湮灭了，他一夕家破人亡，满目血痕，最终从黑暗的牢狱中被捞出来，见到了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他端着碧绿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随后问：&1dquo;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声音抖，带着脱水般的嘶哑，吐出两个字。

  那个男人面上好整以暇的神色突然裂了，露出他狠戾的内里：&1dquo;谁准你说那个姓!从今以后，你不过是我豫王府的奴才!来人，拖下去!”

  冰冻三尺的季节，他被当众除去衣服，跪在院中。

  不知过了多久，尚且稚嫩的脊背猛地疼起来，一鞭，再有一鞭。背心仿佛要裂开，剧烈的痛楚透体而出似的，将他置于冰火两重天中。

  &1dquo;为何问你这句话，想不明白，本王也不必留你一命了!”

  这话振聋聩，可他到底年纪尚小，听不真切。明月只记得自己最后是晕过去了，再醒来时，榻边坐着慕容赟。

  慕容赟大不了他几岁，勉强还是同龄人，见他醒来，对方满脸担忧地说：&1dquo;你把王爷气得够呛&he11ip;&he11ip;居然还活着，这可太难得了。”

  但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幼童能有什么本事让皇亲国戚急火攻心呢?

  那时他什么也不懂，趴了足三个月才勉强养好背上的伤。从此，斜十字的伤疤刻入他的骨血，直到死亡才能解脱这个身份。

  慕容赟告诉明月，他本是罪臣之子，要下狱囚禁终身的，但王爷见他年幼，专程向陛下求来关进自己的王府，是要教导他。

  明月心性单纯，自然问道：&1dquo;我父亲是什么罪?”

  慕容赟卡住，没有回答，不知是连他也没听说还是有意隐瞒。

  背上的伤好了，他第二次见到了那个男人——仍在装饰雅致的屋檐下，他跪在当中，不敢抬头。那男人比前一次见面脾气好了些，慢条斯理地细数他的罪状。

  &1dquo;军人临阵脱逃，牵连家人。”他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表情，&1dquo;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各府为奴为婢。今后你唤明月吧——记住这个名字，莫要忘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奇怪，带着傲慢的笑意。

  可惜那时的明月年纪尚轻，连记事都困难，只得潦草认命，被按着脖子伏在地上谢恩。

  此后五年，他再没见过那个&1dquo;王爷”。

  住在王府最下等的卧房，天不亮便起来干活，月上中天方才有一刻歇息，吃的还不如后院姬妾们养的小猫小狗。他年纪小，一起干活的大人们还算护着，没怎么饿过肚子，只是没肉没菜的，长到十岁都还是个豆芽菜似的身板。

  王爷再找到他，明月被拖去洗漱一通，乱糟糟的头束起来，换了件合身的衣服。他塌着背走进当年的堂屋——檐上有牌匾，还有画风雅的槛联，可惜他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这次当中的人除了有过两面之缘的王爷，还有个瘦弱的年轻人。

  &1dquo;你看他如何?”王爷道，语气像评价一头牲口。

  那年轻人下了台阶，他走路无声无息，蹲**视线与他齐平。他并不理会王爷的问话，一双细长凤眼含笑，语气温温柔柔：&1dquo;孩子，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王爷嗤笑一声：&1dquo;多此一举。”

  他慌忙错开年轻人的目光，理智告诉自己这人定是身份高贵，需要赶紧回答问话才是。可他一开口，竟有些哽咽了。

  五年来从没有人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过话，配上那双多情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立刻涌起了巨大的委屈——对童年的记忆聊胜于无，不知父母是谁，依稀记得的姓氏也被日复一日的劳作冲淡，活得不像个人，更不像个孩子。

  半晌没有声，那年轻人一直耐心地等，见他双目泛红，忽道：&1dquo;王兄这一次下手真狠，难不成是怕了吗?”

  &1dquo;要胡闹大可回你的宫城去，别在我这儿撒野。”王爷淡淡地抿一口茶，&1dquo;不是想见他一次?看完了，我叫人带下去。”

  那年轻人站起身：&1dquo;五年了，可这双眼睛里的狼性仍然没有全被磨掉，我该说不愧是狼王的儿子吗?王兄，怎么说你与他也是同&he11ip;&he11ip;”

  王爷不语，茶盏放在桌上一声脆响，竟是磕破了一个边角。

  年轻人察言观色，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1dquo;王兄打算让他背着奴印过一辈子么?这样岂不是太浪费那个名字了?”

  &1dquo;你想做什么?”

  &1dquo;臣弟听说，王兄有一支&1squo;影卫队’，都是自小养大的胡族少年。若是我，便将他安插进去，秘密训练数年，必有所成。届时他是你的利剑，岂不善哉?”年轻人声音软下来，&1dquo;王兄，就当为自己积德吧，你又没损失。”

  另一人不置可否。

  他盲目地听着，全然迷茫，生出一点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地的绝望。但下一刻，年轻人突然撑着膝盖朝他俯**，伸手摸了摸他的顶：&1dquo;你叫明月，可人总要有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