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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这里,易连恺却挺了挺,秦桑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个寒夜,婆母戴着这对翠玉手镯,却抱着年幼的易连恺,那一种惶恐不安,或者并不是惶恐,只是面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易连恺的声音却十分平静,淡淡地道:&1dquo;他们这样抄家似的大搜特搜,到底从炕柜里搜出一个人,那人是个年轻男子,而且是我娘地一个远方表弟。我并不认识那个人,之听到他们都说:&1squo;表舅爷三更半夜,怎么躲在柜子里?’那远方表舅畏畏缩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娘也很少跟娘家的亲戚往来,因为怕别人说闲话,毕竟云家败落了,都是些穷亲戚,大太太十分看不惯。可是这个人怎么会半夜躲在柜子里,那时候我是一点也想不出来,我还以为他是跟我们小孩儿一样,在玩躲猫猫。可是我娘连眼圈都红了,她说道:&1squo;你们做成这样的圈套,我自然百口莫辩,可是我要见大帅。’这句话我那时候并不明白,后来等我长大了,才终于想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他们设计好的,事先藏了这样一个人在柜子里,然后半夜冲进来捉jian。”
&1dquo;那时候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大太太如何容得我娘等他回来?这事qíng虽然是她指使的,可是做得滴水不漏。管家回上去,她只管话说,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留不得了,便要将我娘撵出去。那时候亏得我父亲的一个得力幕僚,姓范,府里都叫他范先生。他因为犯了疟疾没有跟父亲到沧河上任去,而是留在符远。他连夜赶到府里来,对大太太说道:&1squo;虽然是大帅的家务事,我们不便过问,不过三夫人素来为大帅爱重,这样的事qíng,不能不报告给大帅知道。’大太太为人jīng明厉害,滴水不漏的挡回去,说若是让大帅知道我娘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必然大生烦恼,不如就此打了去,等父亲到家再告诉他。”
&1dquo;这时候范先生才说道:&1squo;大帅临行之前,曾经将三官托付给我,如今三夫人出了这样的事,就不提旁人,因为她是三官生身之母的缘故,在下亦一定得报告大帅知道。’这时候大太太才知道父亲原来早对她有戒备之心竟然暗里预备着这样的安排,所以对我们母子衔恨不已,这个仇怨,可就结大了。不等父亲回来,我那个表舅就莫名其妙病死在狱中。这下子死无对证,我娘虽然知道全是大太太玩的花样,可是又毫无办法。等到父亲回来,这件事已经成了一桩糊涂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1dquo;我母亲出身旗下大家,平生最中声誉,自从嫁给父亲,虽然不是嫡配,可是夫唱妇随,诗文相和,鹣鲽qíng深,极是相得。自从蒙了这样天大的奇冤,虽然我父亲并无一字责备她,但她视作奇耻大rǔ,从此后就不再同父亲讲话了。终日抑郁难解,只不过半年就一病不起。她病着的时候,父亲数次想来看她,可是皆被她命人拦在房外。她死的时候,父亲痛哭了一场,可是不过半年,又娶了四太太。他娶四姨娘的时候,我看着他满面笑容的样子,就在心里想,我这辈子,绝不娶姨太太。我娘病到最后亦不肯见他最后一面,并不是跟汉朝的李夫人一般自惜容貌,怕他将来不肯看顾我,而是不肯原谅他。只因为他当初接到范先生的急电,若是立即赶回来或者立时命人将那表舅押到沧河去,就不至于死无对证,让我娘蒙受这样的冤枉,我娘一生刚烈要qiang,没想到最后却被人这样构陷污于名节,所以其实她是活活被气死的,而降她bī死的,正是那位大太太。”
秦桑听了这样一番话,真的是闻所未闻之感,更兼十六年前的旧事,从他口中一一道来,虽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可是当年逊清覆亡不久,其实民风是十分保守的。以为妾氏被原配如此陷害,自然是百口莫辩。而最后竟然抑郁至死,临死前亦不肯见丈夫一面&he11ip;&he11ip;秦桑不由得想,原来这位婆婆,其实xing子亦是刚烈到了极点。
&1dquo;不过三年。老大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个废人。府里下人都悄悄说,这是因为大太太bī死三太太,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大太太心里也十分害怕,到处作法事打樵,说是给老大消灾去厄,其实是祷祝度我娘。我听她在佛堂里喃喃自语,就觉得好笑。她做出这样的事qíng,难道还想着不要有报应吗?老大出事,就是第一个报应。”
秦桑听到此处,只觉得身上冷,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易连恺的手亦是微凉,可是双颊微红,倒是喝醉了酒一般,他说道:&1dquo;什么天理循环,都是假的,他们欠着一条人命,可是如今老大那个瘫子,竟然还能够算计我。我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秦桑心思复杂,只能勉力安慰他道:&1dquo;早已经过去的旧事,你不要想太多,不然就是太太在底下有灵,也会爬起来的。”
易连恺全身冷笑:&1dquo;我娘如果地下有灵,确实应该爬起来掐死我。我用尽心机,算计了那么久,还算不过一个瘫子。我不能扬眉吐气,替她报仇到也罢了,还把自己也陷在这里,简直是&he11ip;&he11ip;无用到了极处&he11ip;&he11ip;”
秦桑知道他一身戾气,却是十六年来所积。自己固然是闻所未闻,而其他的人,更是想不到花天酒地的公子爷,原来胸有这样的大志。可是世事难料,虽然他费尽周折,将易连慎bī走西北,可是到了如今却又陷入易连怡掌中。这一种可叹可怜,连劝亦无从劝起。
出嫁之时,她本是甚是讨厌易连恺的为人。到了符远兵变,他作为联军司令,坐视家中巨变,她对他更生忌惮。可是如今坐困愁城,夫妻二人相对,他将心中隐晦尽皆道来,让她隐约又生了一种怜惜之意。
何况明知道他对自己一往qíng深,若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这样的事qíng想必他是亦不会告诉她知道。
果然,只听易连恺道:&1dquo;老大未必会绕过我的命,我死了倒也不可惜,只怕到时会连累你,若是你能活着出去&he11ip;&he11ip;”说道这里,又停了一停,只道:&1dquo;我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若是你能活着出去,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你再嫁旁人也好,出洋去也好,总之别委屈自己了,你还年轻,将来好好地过&he11ip;&he11ip;”
秦桑眼眶微微一热,说道:&1dquo;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说也罢,再说原来二哥在时,也没有将我怎么样&he11ip;&he11ip;”一语未了,易连恺却苦笑了一声,说道:&1dquo;二哥虽然狡诈,可是其实最爱面子,不愿落旁人口实,可是老大不一样了,他在netg上躺了十几年,这种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he11ip;&he11ip;我要是他,非狂不可。”
秦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微抬起脸,只见雪光映窗,微生寒意。虽然这里是医院的头等病房,烧着热水管子,可是外面的寒气,似乎仍可以透窗而至。她斟酌着语气,慢慢说道:&1dquo;幸与不幸,索xing也不要去想了,在我觉得,咱们两个在这里,倒比之前我一个人在符远,要好得多。从前你再在城外,我被二哥扣在府中,不知道你的生死,亦不知道你的下落,那时候我就想,倘若稀里糊涂死了,你也未见得知道&he11ip;&he11ip;”说到这里,她到觉得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可是为什么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明白。于是止口不言,只是勉qiang笑了笑。
她与易连恺结缡数载,却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易连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秦桑见他这样望着自己,倒觉得有点别扭似的,说道:&1dquo;你gan吗这样看着我?”
易连恺却仿佛想到什么,又隔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似的笑了笑,说道:&1dquo;那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抛下你。不管qíng势是好是坏,绝不再独自儿抛下你。”
秦桑说道:&1dquo;唉,叫你别说这些了,省得心里乱。”
易连恺&1dquo;嗯”了一声。秦桑见他微有倦色,便说道:&1dquo;起来坐了这么久,你伤口没好,还是躺下歇歇吧。”
易连恺点了点头,秦桑扶着他站起来,易连恺仍旧靠着她的肩,借着力慢慢走回到netg边。秦桑扶着他躺下,又替他脱下长衫,将被子替他掩好。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点事qíng,因为易连恺伤后无力,秦桑又体弱娇慵,所以亦折腾出一身汗。好在易连恺躺下没有多久,就阖眼沉沉睡去。
秦桑和衣躺在另一张netg上,心想只是休息一会儿,可是不知不觉,亦是睡着了。
她本来心绪凌乱,这样睡去,却恍惚一阵乱梦。依稀是自己出嫁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嫁衣,一步步从楼下走上去。那个楼梯又长又陡,她素来不惯穿那种长裙,虽然可以走得金铃不摇,可是毕竟怕踩踏着裙摆。没走几步,背心里竟然已经生出一层冷汗。而这时候偏偏易连恺站在楼梯口,冷着脸只是一言不。
秦桑见着他那样子甚是奇怪,于是上去就跟他说话,但他并不理睬,拉他的手,他的手更冰冷。她心中惶急,用力想要扯动他的衣角,谁知只轻轻一扯,他整个人就栽倒下来,一扑就扑在她身上,露出背心里原来有茶碗大的一个伤口,不知是枪伤还是刀伤,汩汩地流着鲜血,楼板上更有一大滩血,看样子早就活不成了。
他身子极是沉重,全压在她身上,她惶急大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出声没有,只觉得喉头哽得慌,这么一挣扎,却已经醒了,原来是做梦。可是肩头的重负之感却是真的,原来是易连恺听到她梦中叫喊之声,挣扎着起来,可是他站立不稳,无奈只能揽住她半边肩头,正自焦虑地唤着她的名字:&1dquo;小桑!小桑!”
秦桑睁开眼来便知原是南柯一梦,她犹在哽咽,这样抽抽搭搭,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定了定神,说道:&1dquo;把你给吵醒了?”
&1dquo;你也睡没多大一会儿。”易连恺从枕头边拾起一条她的手绢,替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对她说,&1dquo;我刚刚睡着,就听见你哭起来,想必是被梦魇住了,就把你摇醒了。”
秦桑说道:&1dquo;果然是魇住了&he11ip;&he11ip;”一语未了,易连恺倒撑不住了,伏倒在netg侧,大约是牵动伤口,忍不住&1dquo;哼”了一声。秦桑连忙起来想要扶他,可是他疼得满头大汗,凭秦桑那点力气,委实扶不起他来。于是就势让他躺倒在netg上。这么一忙乱,易连恺见她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双颊都瘦得陷下去,眼睛底下隐隐透出青黑之色。他知道她素来睡得极浅,这些日子在医院里,自然是没有睡好,更兼每天还要照顾自己,她一个千金小姐出身,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难为她挨下来,还并不抱怨。此时见她鬓微蓬,说不出的一种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1dquo;我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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