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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没有?可是拦不住哇!长孙疾过往的江湖名声虽不怎么好听,对自己人却十分仗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能找他帮忙,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整个楼船帮上下无不感念他的好处,要不然按千帆会的规矩,他哪能雷打不动地坐馆十几年?如今他突然死在小刀会手里,楼船帮算是彻底炸了锅,几百号人铁了心要为他报仇,县里如何拦得住?听说李大人都已急得亲自赶往州府搬救兵了,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那小姐是什么意思?”田知棠耐住性子又问。
“小姐让您立刻赶去西市,务必稳住场面,能劝则劝,实在劝不动就先下狠手镇住两边,哪怕动手杀人也是无妨,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真地打起来,不然咱们燎州这回可要丢人丢大了!”
虽然对方这句话的前后因果关系多少有些模糊,好在田知棠倒也听得明白。燎州之前就已先后曝出塘驿劫囚与陈记私造禁兵两件惊人大案,如今又有大雪成灾亟需应对,如果此时再闹出有江湖帮会公然于州城之内寻仇厮杀的乱子,等到消息传去朝堂,整个燎州官场都会颜面尽失,也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因此丢掉乌纱或是脑袋。
此外,楼船帮的势力并不仅限于城内这几百帮众,还涉及城北杨津的数千力夫船工以及过万家属,一旦那些人也因为这起冲突而受到有心人的挑唆鼓动,以燎州眼下的灾情和城外灾民的数量及处境,二者或会合流,并如驰州那般闹出地方民变也未可知。在这个问题上,燎州所有官员权贵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夏继瑶不引起重视。
既然情况紧急,田知棠不再废话,立刻动身赶往西市,又在临出门前匆匆回头瞥了白马一眼,眼见后者会意颔,当即人影一晃飞身疾走而去。
在风雪天里施展轻功赶路其实是件很让人难受的事,毕竟习武者只是毅力过人不畏寒暑,并非肢体麻木不知凉热,而平素为了便于行动以备不测,田知棠又惯于轻衣薄衫,如此一来,一路风驰电掣的他很快就被刮脸刺骨的寒风和浸透衣领的雪水激得满心躁恼,忍不住在嘴里连连骂娘,恨不能将韩刀儿给剁碎了沤肥,心说老子上次不与你计较,只是念在中人身份,加之胡文烈他们几个有错在先,可你韩刀儿倒好,竟将老子的大度当软弱!待会儿你若知趣还则罢了,否则的话,就算今日阎王老儿不肯收你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老子也要夺过他手里的生死簿,再拿你韩刀儿的血勾你韩刀儿的名,“原汤化原食”!
还有楼船帮那群蠢货!
当晚你们三家打一家,却被瘦骨狼和鸥鹭双刀如杀鸡一般杀了你们百十号人,这才几天工夫,你们就忘了?你们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居然还他娘地跑去杨津调人,你们想干什么?
一路骂骂咧咧地赶到西市小刀会所在,入眼所见却让田知棠忍不住怔在街口。
原来楼船帮的人早已抵达此处,只是满脸悲愤的他们正与在大门前严阵以待的小刀会帮众隔着七八个人和两具楼船帮堂主的尸体陷入对峙。
处在双方之间的几人大多肢体残缺,作官宦府上家丁穿扮,却无不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铁血杀伐气,分明是从行伍里退下来的伤残老卒,与他们一比,小刀会和楼船帮那些平日惯是欺男霸女,在百姓眼中有如瘟神一般的帮众俨然如同病鸡,哪怕此刻众人皆是刀兵出鞘满目凶光,反而更显滑稽可笑。
几名老卒正中是位端坐马上的华服公子,看岁数应该不大,一身英武之气却已锋锐逼人,从他几名亲随家丁皆是退伍老卒来看,此人必是城中某位将门之后。
只在脑海中略一搜寻,田知棠便瞧出对方模样与小刀会背后的督府老将刘尚颇为相肖,想来应是刘尚之子刘同清。一念及此,田知棠心下难免狐疑。
刘家是小刀会的后台靠山不假,韩刀儿也没少往刘家送孝敬,可今日这种事,刘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出面才对,哪怕刘同清只带了几名亲随,此举也极具象征意义。出身寒微却已在朝为官数十年的刘尚不可能不清楚此举会有何种负面影响,尤其是对其子刘同清——迟暮之年的刘尚确已投闲置散,没必要奢望更进一步,但其子刘同清如今也在军中任职,且前程远大。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句话放在别处或许只是一句场面恭维,对于燎州这帮将门却是再贴切不过。自从严荣当年袭爵上位之后,燎州一众将门的新生代便涌现出无数人才,就仿佛满天星宿全都受了严荣这颗白虎杀星的号令而群起下凡,帮他为国运中兴的大虓朝横扫列国一般,其中最耀眼的几人莫过于如今的朝廷左威卫大将军杨开世、右翊中郎将6昌全以及云州都督府大都督孙建平。与这几位军功仅次于严荣本人的当朝名将一比,就连统领燎州无还骑的郑安国都不免有些黯然失色,某种意义上,后者唯一的优势或许仅仅只是没有在功成名就之后被朝廷用高官厚禄拉拢过去,而是继续坚定无比地站在严家这边。
由于出生太晚,如今刚过弱冠的刘同清没能赶上当年严荣挂帅横扫列国的机会,多少有些生不逢时的意味,话虽如此,此人依旧早早显出将门虎子的锋芒,少年时便善使大枪、精于骑射,十六岁初入行伍即为撼山营陷阵先锋,此后数年间与玄方边军共计大小十余战,几度深入敌阵斩将夺旗,以“刘家有子能陷阵,同清匹马摧山倾”的美名享誉军中,威震边垂,声名只在郑安国等寥寥几人之下,现如今已是燎州军最炙手可热的少壮派之一。
这样一个人,为何竟毫无顾忌地出面为小刀会站台?
就在田知棠满心狐疑地停在街口之际,见他现身的刘同清却已抱着双臂策马近前,微微俯低身子压在马颈上,先是略显不屑地看了眼他腰间的金丝绦子,然后才将目光抬高落到他的脸上。
“你就是梧桐院田知棠?”草草打量过田知棠的模样,刘同清率先开口,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在下田知棠,久仰小将军威名。”虽然对方言行傲慢,田知棠还是微笑见礼,倒非惺惺作态,而是他理解年轻人的傲气,更打心眼里钦佩这些为国征战之人,说完又问:“不知小将军怎会在此?”
“你是说那边的事?”刘同清回头望了眼小刀会门前,“今日难得有闲回家歇息,便想着与几位老哥哥来西市这边喝酒耍子,却见楼船帮视国法如无物,公然在此聚众生事,岂能不管?”
“可是——”田知棠当然知道对方是在鬼扯,正要说点什么,又被刘同清打断。
“得亏是在城中,同清不好越俎代庖,方才只随手杀了两个挑头的,否则就凭他们这帮人的不法行径,便全部当场格杀也不为过,田管事以为呢?”
“敢问小将军可知楼船帮何故如此行事?”见对方一张口就将楼船帮今日所为强行定性,田知棠只得尝试模糊事情性质。其实对于梧桐院来说,楼船帮早就失去价值,可真要坐视其被刘家借王法之名一举端掉,本地的江湖格局必将随之改变,而这种变化又很可能带来一些不可预知的变数。再说因为此前的元宝街一事,在许多外人眼里,背靠弛国公的楼船帮分明已在某些事情上站队梧桐院,要是被刘家说打掉就打掉,且不论弛国公那头会怎么想,单说夏继瑶的面子就没地方搁。
“他们找错人了。长孙疾是七虎堂杀的。”刘同清显然听出了田知棠的用意,也不与他废话,直接说道。
“小将军此话当真?”田知棠闻言错愕,一时间竟吃不准对方是实话实说,还是转移矛盾?
“小刀会固然因元宝街之事而与楼船帮结了梁子,可胡文烈同样对趁火打劫的长孙疾含恨在心。如今长孙疾一死,韩刀儿安坐不动,胡文烈去向不明,两相对比,后者摆明是做贼心虚!”说出这番话时,刘同清故意抬高音量,倒不是为了向田知棠强调什么,而是要让每一个字都能被那边的楼船帮帮众听清。
听他这么一说,楼船帮众人原本悲愤凝重的气势顿时变得凌乱复杂起来,反观对面小刀会众人的脊背则愈挺直,显得底气十足。
因为刘同清刚才这番话,田知棠也不禁有些动摇,心说如果对方所言不虚,那么刘家今日此举便完全说得通了。如果长孙疾真是死于小刀会之手,刘家自不好出面护短,可既然责任不在小刀会,刘同清今日之举即便还是不成体统,倒也无可厚非。倘若刘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往后谁还愿意给他当狗?
想到这里,田知棠心知此行空口白牙的自己不好再说什么。区区梧桐院管事的身份连韩刀儿那等欺软怕硬的帮会中人都压不住,遑论刘同清这位年纪轻轻就已几度为国血染沙场的边军骁将?既然对方早在自己到来之前就阻止事态恶化,此刻又主动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那么无论这台阶是实是虚,自己都该赶紧下了再说,免得场面闹僵不好收场。
心中既已有了计较,田知棠果断抱拳向刘同清施礼告辞,准备去七虎堂那头一探究竟,谁知刚刚转过半边身子,一个清脆却又戾气十足的声音便自小刀会门前突兀响起。
“想走?”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曲鹭冷笑着闪身去到街心,纤手自腰间一抹,新近置办的钢刀便呛然出鞘,寒光闪闪的刀尖直指身形半侧的田知棠。
“姓田的,是男人就摘了绦子与姑奶奶痛快打上一场!”
“鹭儿,休要胡闹!”眼见田知棠神色不虞地看向曲鹭,眼中隐现杀机,曲鸥赶忙掠去曲鹭身前,出言喝止妹妹的任性之举。彼此既是兄妹又是同门,更是宁愿受世人白眼也要与对方长相厮守的不伦恋人,自幼朝夕相处知心知己,他岂会不知妹妹何故如此?
眼见田知棠谈兴已尽,白马心知有些话题或许不便继续深入,也就不再追问,兀自耸肩一笑便提着茶壶站起身来,正待前去查看炉火,又听门外小街积雪急响,似是有人快步而来,循声望去,就见来的是名梧桐院下人,心下难免对田知棠生出些许不满,却碍于眼前情形不便有所表示,只得皱着眉头返回柜台之后。
“嗨呀!田管事,原来您果然在此!可教小的一番好找!”那梧桐院下人刚一进门便气喘吁吁地嚷道,语气里不无牢骚,田知棠听在耳中却也不以为意,只随口问了一声“何事”。
“楼船帮出事了!大事!”兴许是对茶馆主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这下人也不理会白马在场,大剌剌地回道。
“什么情况?”田知棠闻言追问,心里则下意识地想到了韩刀儿以及那三位被其重金请来助拳的黑道高手。
“长孙疾死了,据说凶手是小刀会请来的那什么什么双刀,眼下楼船帮几个堂主正领着数百弟兄乌泱泱地杀往西市,想为长孙疾报仇,还派了快马赶去城外杨津调人!”
“县里没拦着?”田知棠心道果然,却对楼船帮公然寻仇之举感到十分诧异。尽管因为朝廷一以贯之的态度,对于此类江湖争斗,只要没有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地方官府便从来不予理会,甚至巴不得江湖人在自相残杀中死绝了才好,可有些事总得讲个分寸,否则王法威严何在?官员颜面何存?
“怎会没有?可是拦不住哇!长孙疾过往的江湖名声虽不怎么好听,对自己人却十分仗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能找他帮忙,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整个楼船帮上下无不感念他的好处,要不然按千帆会的规矩,他哪能雷打不动地坐馆十几年?如今他突然死在小刀会手里,楼船帮算是彻底炸了锅,几百号人铁了心要为他报仇,县里如何拦得住?听说李大人都已急得亲自赶往州府搬救兵了,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那小姐是什么意思?”田知棠耐住性子又问。
“小姐让您立刻赶去西市,务必稳住场面,能劝则劝,实在劝不动就先下狠手镇住两边,哪怕动手杀人也是无妨,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真地打起来,不然咱们燎州这回可要丢人丢大了!”
虽然对方这句话的前后因果关系多少有些模糊,好在田知棠倒也听得明白。燎州之前就已先后曝出塘驿劫囚与陈记私造禁兵两件惊人大案,如今又有大雪成灾亟需应对,如果此时再闹出有江湖帮会公然于州城之内寻仇厮杀的乱子,等到消息传去朝堂,整个燎州官场都会颜面尽失,也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因此丢掉乌纱或是脑袋。
此外,楼船帮的势力并不仅限于城内这几百帮众,还涉及城北杨津的数千力夫船工以及过万家属,一旦那些人也因为这起冲突而受到有心人的挑唆鼓动,以燎州眼下的灾情和城外灾民的数量及处境,二者或会合流,并如驰州那般闹出地方民变也未可知。在这个问题上,燎州所有官员权贵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夏继瑶不引起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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