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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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殷螭如今恨他的程度，只恨不能他明日便死才好，六年实在太长——可是回想人生已经二十四年，四个六年，仿佛也就嗖的一声过来了，那么离他死去，其实也就是又嗖的一下而已。那时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让自己一度喜欢得狂，如今又恨得疯的人，却不知该喜该悲？殷螭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剜空了一般的，不是痛楚，只是空虚。

  他茫然转头看了一阵湖面冬景，又回头看向林凤致，却见他已经隔桌坐了下来，微微闭着眼，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些，这才想到他大病之后气血亏虚，每次站久了便会觉得头晕。殷螭一直不知道林凤致到底在俞汝成营中吃了什么样的苦头，但重逢之后见他憔悴惊人，这还是他脱身后又将养了一个月的光景，料想才逃出生天的时候，自必更加不成人形——那一场折磨，却全是为自己受的。殷螭嘴上说着&1dquo;你若是那次为我死了，可有多好”，其实心里清楚记得，当初收复昆明之后遍寻不获的那绝望，亲下诏谕要他死节的那痛苦，此生不堪再承受第二次，纵使时光倒转，料知今日下场，那时也绝对还是要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他能幸存，哪怕折损自己寿命，哪怕有qíng终遇无qíng。

  他心里翻腾，一时想问：&1dquo;你对我，就当真全然无qíng？”一时又想问：&1dquo;你这般病体，还能撑得到所谓的大限？会不会明年就死了？让我恨也再无人可恨？”可是这些话，到底一句也问不出来，反而说了另外几句：&1dquo;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些无的话？我闲是闲得紧，却也懒得陪你敷衍，没事你就走罢！实在想留着，除非你再陪我上netg——可惜我现下看你就烦，全无胃口！”

  林凤致却并不将他轻蔑侮rǔ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过了一阵才道：&1dquo;我这回来，是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的两句话，此刻应该告诉你。”殷螭问道：&1dquo;什么话？”林凤致道：&1dquo;先帝临终之前，向我附耳低言的那两句话。”

  殷螭冷笑道：&1dquo;那不就是托你照应我么？你照应得我好！委实对得起皇兄——”林凤致道：&1dquo;不是照应！是先帝的心意，先帝对你——”他停顿了一阵，凝视着殷螭，慢慢的道：&1dquo;他喜欢你，你明白么？”

  殷螭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话，还屏息等了一阵，听了这一句之后，登时大失所望，恼道：&1dquo;废话！我是他唯一亲兄弟，他不喜欢我喜欢谁？这样明摆的事也值得巴巴来讲！”林凤致道：&1dquo;不仅仅是兄弟的喜欢——我当时一口回绝的，便是他的第二句话：他要我，以他的心意来待你，一辈子对你好。”

  殷螭不以为然，嘲笑道：&1dquo;想讨便宜？你也不过大我几个月，便又想做我哥，做梦罢！还说什么以他的心意——”他忽然怔了一怔，失声道：&1dquo;他的心意&he11ip;&he11ip;你说的，不，他说的，那个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林凤致轻声道：&1dquo;你明白了罢？他为什么会写那样的遗诏，却又拿不定主意，托我抉择&he11ip;&he11ip;我又为什么如此执著，拼着xing命也要纠正过错，倾覆反正？因为我委实辜负了他——你，也委实辜负了他！”

  殷螭脸上却只有茫然失措的神色，并无辜负惭愧之容，过了半晌，才失声笑了一笑，道：&1dquo;原来如此！我便奇怪，为什么好好的放着他亲儿子不传位——我还当他看得起我才gan。”林凤致道：&1dquo;你不觉得&he11ip;&he11ip;”殷螭道：&1dquo;我觉得怎样？反正安宁害都害死了，又不能活转过来——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害的！要算帐你先找你眼下的同党，别来问我讨什么良心现。”

  林凤致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道：&1dquo;那么先帝的心意——他一直默默藏在心里，你不知道也罢，如今知道&he11ip;&he11ip;”殷螭叹了口气，道：&1dquo;如今知道又怎样？他藏在心里不说才是对的啊，他是我哥，又是皇帝，我也不敢对他怎样；反过来他想对我怎样，我又不肯gan的——这么没可能的事，说出来也是白搭。天底下有实惠才有乐子，谁要这般没影子的傻想头？”

  林凤致一时无语可说，半晌默然一笑，道：&1dquo;原来如此——原来我们，确实都是傻想头。”

  他这一句话无限凄然，无限落寞，殷螭却立即捉住了挖苦的把柄，说道：&1dquo;那是当然，谁有你傻？跟老俞还要来什么清白相爱，活该被他霸王硬上弓！你还一直死活记恨我第一次qiang要了你，你这样死脑筋，我不用qiang，什么时候弄得到你？你生了这般样貌，又没有皇兄的势位，还敢玩什么有名无实的傻主意——”林凤致声音微微冷了一冷：&1dquo;是，我知道我很活该，我天生该当被你们玩弄，糟蹋之后，还得身心双奉，只因为你们说对我好！我也真是自贱极了。”殷螭冷笑道：&1dquo;你的心给过老俞，可没答应过给我——答应了也是骗我的，别把我扯到帐上！你委实太对得起皇兄，说什么以他的心意对我好，好过半分没有？”

  林凤致望着他，眼中神色黯然，却又毅然决然，缓缓的道：&1dquo;好过——而且现下仍然好，不止半分，是全部。”

  殷螭嗤之以鼻，又斥了一句：&1dquo;你还骗我！”林凤致道：&1dquo;我那日便说，在此事上，你我之间，从来与qíng无关，我又何必拿qíng骗你？我也不屑拿qíng骗你！”他仰起头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1dquo;我说过，我的谋划从来不算计这个qíng字，qíng是另外生的，旁枝末节，无关大计——无关大计，却关系到我此心此意，今生今世。殷螭，林凤致此qíng既付，便是终身不渝，纵然万劫不复，我也认了！”

  他语气怅然，却又郑重无比，一时竟将殷螭噤了一晌，下意识的又道了一句：&1dquo;撒谎！到这地步&he11ip;&he11ip;还要骗我作甚？”林凤致道：&1dquo;别说到这地步，便是从前，我在这上面骗过你么？我这颗心，不愿给的时候就是不会给，如今给了——也就决不收回。”

  殷螭猛然站起身来，动作太急，竟连怀中暖炉也忘了置开，呛啷啷坠落，满地火烟乱迸，大声道：&1dquo;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消遣我！我&he11ip;&he11ip;我还要你的心作甚？当摆设？”林凤致默默望着他，不做声，殷螭有些气急，又怒道：&1dquo;不是消遣，那便是同qíng？你可怜我了？还是忽然良心现，给我补偿？我都不要！我也没将你那颗狗屁心当宝！”

  林凤致伸出手来扯住他衣襟下摆，却只是拂了拂上面的火星，说道：&1dquo;要不要随你，给不给由我，又不是必然相gan的事——烧着袍角了，下次别这么毛躁。”

  他说话口气仍然那么安然平静，殷螭却哪里能不心浮气躁，一把抓住他手腕想要狠狠摔开，可是握到那瘦弱的腕间，触手肌肤一片冰凉，忽然满心酸痛，想摔的反变作了拉扯，重重一带，林凤致便身不由己起身跄踉着撞入他怀里。殷螭用几乎勒死他的力气狠狠抱着，怒声道：&1dquo;你总是恁地平心静气，鬼才信你！”林凤致被他勒得呼吸困难，不由出力撑拒，殷螭喝道：&1dquo;说什么给我心，待我好，这便是你做的事？把我害到这等田地，你也不伤心，也不难过，还悠悠闲闲来说这样风凉话！”林凤致好不容易挣扎着喘上了一口气，冲口道：&1dquo;我伤心难过，你看得到么？你理会得么？”

  殷螭狠狠瞪着他，林凤致也同他对视，这时他身体仍被殷螭紧抱着，双目相距不过半尺，只见他清亮的眸子里倒印着自己面容，那般清晰而又深邃。若是往日这qíng形，殷螭想也不想便要亲吻下去，可是当此际，这一个吻却于双方都是酷刑，如何亲昵得起来？望了良久，殷螭忽然放松了手，哑声道：&1dquo;什么时候？”

  林凤致脱离了他怀抱，下意识的先整衣衫，殷螭又问了一遍：&1dquo;什么时候？你&he11ip;&he11ip;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有我？”

  他明明不信，明明不要，却还追究这等细节，林凤致倒也不惊诧，回答道：&1dquo;差不多跟你同时——你什么时候心里有我，我便什么时候，开始动心。”殷螭冷笑道：&1dquo;原来是套话！我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有你？你说！”林凤致道：&1dquo;正月初五，我刑伤才愈，你来我家——”他涩然笑了一笑，又道：&1dquo;那一回你太粗bao，做得我都痛晕过去&he11ip;&he11ip;当时我心里，又恨又烦，可是完事后你又抢过来抱我那么紧——我感觉到了你心里，其实在害怕。”

  殷螭也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喃喃的道：&1dquo;我&he11ip;&he11ip;哪里有。”林凤致叹道：&1dquo;后来我回虞山老家探亲，你qiang要跟去，结果夜里&he11ip;&he11ip;你第一次顾及到我心qíng，放手一次，我便想，其实&he11ip;&he11ip;我也不一定非得厌憎你到底。”他笑容更为苦涩，道：&1dquo;你初次凌rǔ我在先，后来长期勉qiang我在后，无数次羞rǔbī迫，实所难堪；何况还有先帝那般深qíng厚意被你辜负，我一直誓要倾覆反正的&he11ip;&he11ip;我常常想，我要是竟自爱你，爱一个根本不知尊重、不能懂得、只知道玩弄我的家伙，岂非自轻自贱？可是就象我老是骂你犯贱一样，我自己，原来也是会犯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