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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致虽是第一次在文渊值夜,但平时在这里翻查资料、抄录史册惯了,地方也颇熟悉,看着杂役安排好舒适netg铺,泡下酽浓香茶,生上旺旺炭火,便即出去将服役的宫监头儿叫来一个,递一封书缄吩咐他送往乾清宫。那宫监脸现惊疑之色,不敢便应,林凤致冷着脸又说了一遍,更不理睬对方推脱,直接关门回屋了。
他默坐灯前,等到近三更时分,终于远远听到&1dquo;圣驾到——”的开道之声,内官的尖嗓音拖得长长地,中夜听来,竟是无比凄凉锐利。
鸾灯前引,豫王——此刻应该称他永建帝了,不过考虑到年号还未换,暂时还叫这个旧称呼吧——只带了贴身的护卫和内侍,一身便服,笑容满脸的走入来。林凤致沉默着行了跪拜大礼,恭迎他入内。
豫王一进门便摈退了所有侍从,随着林凤致走入值勤内间,这才笑道:&1dquo;小林,想我了?我几次三番叫你进来你不来,反而倒要叫我自己过来,你好大的架子!”
林凤致肃然道:&1dquo;臣死罪,想请陛下看一件东西。”
豫王摆手笑道:&1dquo;私下没人的时候,还跟我客气作甚?你要老端着架子,待会儿的事还做得成么!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林凤致微笑道:&1dquo;是,那么臣便不客气了。”从案上取过一个书匣,双手捧着走近两步,猛然抱起尽力一掷,劈头盖脑的直砸到豫王脸上。
豫王猝不及防,距离又近,竟然闪避不开,被这一书匣狠狠砸中,只来得及痛叫一声,便听豁喇一响,书匣已砸得散开,哗啦啦数十张纸笺直飞出来,如雪片般洒落了一地。
门外侍卫听见里面响动,又有圣上痛呼,急忙大叫:&1dquo;护驾!”撞开房门一涌而入,登时将林凤致双臂反背,团团围定。内官小六吓得大叫:&1dquo;主子,没事吧?哎呀,都出血了!赶紧把这个大胆谋刺的&he11ip;&he11ip;”
豫王额头火辣辣的痛,伸手摸去微觉湿漉,当然也知道是破皮出血了,只听小六乱嚷,侍卫答应着便要将林凤致扭结带走,急忙挥手制止,喝道:&1dquo;且慢,放了!”
小六急道:&1dquo;主子&he11ip;&he11ip;”豫王见林凤致只是狠狠瞪着自己,一言不,脸上丝毫没有惊惧之色,他倒笑了笑,说道:&1dquo;放了!林编修跟朕闹着玩呢——这是闺房qíng,你们哪懂?都给朕滚出去!”
好不容易把闲人全部赶走,重又cha上房门,豫王揉着额头,叹息道:&1dquo;看我这么护着你,你也舍得下这狠手!怎么了?你又失心疯了?”林凤致指着地下散落的纸笺,全身颤抖,道:&1dquo;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明白?看看去!”
豫王于是弯腰拣起一张来,却是一纸处方,又连拣了几张,都是诊脉的记录和药方,他看了几页便全弃下,道:&1dquo;安宁的脉案和药方?你是什么意思?”林凤致道:&1dquo;还有我抄来的太医的会诊录,还有起居注上殇太子详录!”豫王脸色一沉,道:&1dquo;这不都是好好的么?你想说什么?”
林凤致冷笑道:&1dquo;确实都很好,很好——殷螭,你做得太好了,天衣无fèng!”
&1dquo;殷螭”却是豫王的本名,他自从出生以来,几曾被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霎时间也不由得生出气恼来,怒道:&1dquo;林凤致!我是念在遗诏的事上你有大功,这才一直容让着你,你别以为就能得意忘形,信口开河!”
林凤致蓦地放声狂笑,声音凄惨,良久才止歇,说道:&1dquo;是,我对你有大功!我也不知道当日是什么地方留了破绽,竟让你知道了遗诏的事——我一直不愿jiao给你,才醒悟的时候就决计不告诉你,哪怕被你凌rǔ时也牢牢守住了这个秘密,明明那时候,我若是拿遗诏要挟你,也不至于落得第四度被&he11ip;&he11ip;”说到这里,难堪羞rǔ,咽住了说不下去,半晌才接着道:&1dquo;因此事后我不曾痛恨你,你奇怪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是我自己放弃了抵抗,自己选了咽苦果,那也怪不得人。没想到&he11ip;&he11ip;没想到&he11ip;&he11ip;一直信你不过,到最后还是上了你的当,被你哄骗了遗诏到手!”
豫王看见他身体颤,眼泛泪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激动到失控,失控到脆弱,灯矩下颇有一种楚楚动人之状,倒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心肠,笑着伸手过去抚了抚了他脸颊,道:&1dquo;小林,可别气哭了,怎么恼到这个地步?遗诏是你自己拿出来的,我事先哪能知道,哪会哄骗你?你也太多疑了。”
林凤致厉声道:&1dquo;别碰我!”接着又道:&1dquo;不错,是我自己拿出来的,倘若我不拿出来,只消再拖几日,安宁皇子继了位,这份遗诏便是再被翻出来,也成无用物事了。我本来也就是这个主意&he11ip;&he11ip;结果你一直装作心无城府,让我误认你坦率,便忽略了你的心计;最后你又拿殉葬的事打动我心,使我棋差一着!我实不知你什么时候探知这个秘密的,但是肯定从皇上大去之时,你便留上心了,是不是?”豫王道:&1dquo;这话好奇怪,皇兄同你附耳低言,我如何听得见?硬栽我骗你拿遗诏,委实冤枉!再说,皇兄将遗诏托付你,难道不是教你拿出来,还是教你私吞了不成?你本来就该拿出来的,居然也怪上我,忒没道理!”
林凤致不住声的冷笑,道:&1dquo;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惜,你想的全然不对。”
他双手按在几案上,颤抖了半日,才慢慢宁定下来,声音也放平静了些,说道:&1dquo;你原来以为皇上附耳低言说的便是遗诏?全然错了。皇上这份遗诏,早已写定,却一直犹豫着不知可行不可行,他临终时也不曾和我明说,只是暗示,他的意思,便是托我拿个主意——我确实不知道遗诏究竟写了什么,却也猜到必定不简单,所以我的主意,我替皇上拿的主意,一开始便是决不给你。”
豫王想要说话,一时又觉不好说什么,于是嘿然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林凤致凄然一笑,道:&1dquo;我便担心过,一旦你得势,怕便要对皇上的子嗣不利,那时还只猜疑皇上要你监国&he11ip;&he11ip;当然更可怕的,直接要你即位,我也是想过的。只是还是错信了你,一时失着,到底害了殇太子xing命。铸九州之铁,不能为此大错,我有负皇上信托,好恨好悔!如今再也无话可说,你杀了我罢。”
豫王静静听他说完了,这才笑道:&1dquo;真是瞎话,好端端的怎么让我杀你?你实在太爱犯疑,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自己也看过脉案药方,一岁的孩子急惊风,养不大,这也能怪上我?”林凤致冷笑道:&1dquo;你只管不承认,可是天日昭昭,你做的便是你做的!”
豫王嘿嘿一笑,道:&1dquo;那你拿真凭实据来啊?尽在这里跟我闹有什么用?依你的手段,倘若有证据的话,你早背后作反,策划找一帮反贼bī宫了罢?哪还轮得到此刻来跟我赌狠。”
林凤致咬牙不语,豫王又摸了摸他脸,微微笑道:&1dquo;小林,你最机灵的一个人,应该知道该糊涂时要糊涂,何况没凭没据的事,赤口白舌的乱讲一通可不行的。今晚你叫我来,好事不做,尽是吵架,有什么儿?天底下也就我能这么忍你,你也该学点乖巧了。”
林凤致呆呆立着,居然这回也没打落他手,豫王又道:&1dquo;就算皇兄附耳低言不是说遗诏的事罢,那也还是托你照应我,对不对?皇兄说话时眼角瞥着我,你又回绝得那么快,这是错不了的——他托你照应我,你便拿出遗诏给我,那也不算什么铸成大错,别乱想了,把心放宽点不是更好?”林凤致哑声道:&1dquo;你还有脸提皇上?他那几句话&he11ip;&he11ip;那几句话&he11ip;&he11ip;他的心意&he11ip;&he11ip;”豫王问道:&1dquo;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
林凤致一颗心有如被绞紧了,吸一口气都觉剧痛入心,哪里说得出话来。
那个时刻,满脸苍白冷汗滚滚、已经进入濒死阶段的皇帝,挣扎着在自己耳旁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呢?
&1dquo;林卿&he11ip;&he11ip;跟你实说罢,我&he11ip;&he11ip;我喜欢阿螭啊&he11ip;&he11ip;这么多年来一直喜欢,就是&he11ip;&he11ip;就是不敢说&he11ip;&he11ip;怕他笑我&he11ip;&he11ip;”
早就猜觉的,那个总是温柔含愁望着兄弟背影的皇帝,那个紧抱住自己哽咽着说:&1dquo;阿螭就算再叛我负我,我也不能怨他。”的皇帝,他的心思自己怎么能猜不中呢?可是,到最后的关头,他竟能这么直白的告诉自己,那是他一生一世不敢大声说出口来的、最隐秘的也最宝贵的话呵!
&1dquo;林卿,我&he11ip;&he11ip;我要去了&he11ip;&he11ip;你能不能&he11ip;&he11ip;能不能?以我的心意,一辈子&he11ip;&he11ip;一辈子对阿螭好?”
象烙铁一样烫着自己,惊得自己立即冲口回绝的,是这样的要求!怎么能答应,怎么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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