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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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第1页）

自打大清朝国败，这十几年，北平城已经听不到一更三点，关城门时的暮鼓，五更三刻，开城门的晨钟，也已经多年不响啦。

这座城里头，百姓们熟悉的声音，它们哪去了？

北平的城门，黑天白夜的大敞开着，您爱走哪拱门，就走哪拱门，没了规矩不说，还把那老城墙，扒出了豁口，人们可以随便地爬进来，爬出去。

原四九城，城楼子上那些个老笨钟，也是多少年不打点了，只剩下钟楼上，窗户棂子上，残破的窗户纸：呼哒呼哒……的响笛儿在西北风中，无可奈何地响着。

这座六朝古城，没了皇上，没了王法，她也没了规矩。

自打没了早起报时钟声，夜晚的更鼓，老百姓看时间，凭的是白天看日头，夜晚瞧星星，渐渐地钟表，怀表，手表成了穷人的奢望，有钱人的玩意。

今儿个戏园子还没开戏，来福给蔺兰庭领来位客人，日本人石田玉尔，二人在经理室寒暄了一阵，石田玉尔送上个礼盒：‘’小小的意思。‘’石田玉尔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精致的日本怀表。

自打正阳大街的长河三浦药店开张，石田玉尔就在后面，粮食店街的院子里长住。那天他注意方和安进了鲜鱼口，经井上和濑的打探，方和安是进了戏园子旁的院子，进一步探听，弄清楚了，这院子是泰和戏班，兼泰和戏园子老板，蔺兰庭的私宅。

一个国民政府，华北地方上的重要人物，屈身去一个戏班子班主儿家里，这里面，一定是另有原因？不是这戏班子不简单，就是这戏班子老板不简单？

这些日子石田玉尔，就以看戏为借口，接近这家戏园子，他打算探个究竟。

京戏，石田玉尔懂些，他在日本上学时，受过方和安的传授，虽然方和安是个票戏的，但对京戏的知识，不在蔺兰庭之下，经过名师点拨，高人授教，石田算是个门里通。但他坐在戏座上听戏时，石田玉尔才明白，这念唱做打，花翎、盔头，华衣、宝戴，这里面的名堂，真可谓名目繁多，这主儿慢慢就着了迷，迷这紧密的锣鼓，悠扬悦耳的琴声，迷戏里的角儿，迷那哼哼唧唧的唱词，今儿个看须生，他喜欢，明个看花脸也喜欢，喜欢他们的唱，喜欢角儿们的旋子，跟头。看女角儿，又迷上那青衣，花旦婀娜多姿的小娘们，一个个娇柔妩媚，一个个唱口清亮，吐字温润，念白、场面、音乐，这可真是美得，无可挑剔。

一个日本人，三天两头往戏园子里钻，蔺兰庭早瞧见了，看这主儿瞧戏时，瞪着眼，咧着嘴，剧情喜，他跟着乐，剧情悲，他跟着抹眼泪。

蔺兰庭琢磨，这主是个戏痴啊，这样的主儿，蔺兰庭见过不少，一句话，这是真心喜欢京戏的主儿，大凡这样的人，蔺兰庭还是挺敬重，这是与戏随缘，我本就是个开戏园子的，爱戏的人，也跟我一样，这是随了戏缘。

石田玉尔如痴如醉，度过了一个月：‘’蔺先生，中国戏剧，精彩绝伦啊，我非常喜欢。‘’

蔺兰庭微笑着说：‘’中国京戏，戏文冗长，情节拖沓，故事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故事片段，先生可听得懂，看得明白？‘’

这问题说出，蔺兰庭有些后悔，本来这日本人，跟你是素昧平生，是否诚心结交？您上来以怀疑的口气，打探人家的知否，这有些不尊敬对方。

果然，石田玉尔只是笑笑，未作回答。

这下蔺兰庭尴尬啦，教训，同时他也知晓了，这个日本人，您别瞧他瞧戏时是个痴汉，归到世事间，还是个明白人，这主儿，绝非是个等闲之辈。

蔺兰庭为打破僵局，从苏武牧羊到甘露寺，从李陵碑到打渔杀家，深入浅出地，讲着戏文出处，扮演者的要求，瞧瞧正该是扮戏时间，蔺兰庭又带着石田玉尔到后台，看了演员们上妆，扎靠，穿架，石田玉尔看得认真，蔺兰庭讲得细致。出了戏园子，石田玉尔一脸的满足，这脸上挂的可不是虚心假意，那是满脸的敬重，对京剧艺术理解后的升华，石田玉尔回头，指了指戏园子门前的牡丹花牌坊问：‘’蔺先生，这个美丽的东西，中国叫什么名字？‘’

蔺兰庭笑道：‘’中国这叫牌楼，这是纪念，装饰道路，门面的传统建筑。‘’

石田玉尔点点头：‘’跟我们日本国的鸟居很相似，只是中国的牌楼，更加漂亮。石田玉尔又感慨地说：看见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日本。‘’

蔺兰庭没听明白，问道：‘’鸟居，什么意思？‘’

‘’古代鸟窝的干活。‘’石田玉尔比画着，蔺兰庭始终也没弄明白，日本人的鸟居，是个什么玩意？

送走了石田玉尔，蔺兰庭正准备回戏园子，做开戏的准备，被门口那位慢条斯理，捋髯口的齐炳泰拦住，瞧模样，齐炳泰这是有意等着他：‘’班头你过来。‘’他把蔺兰庭拉到没人地方问：‘’这主儿，是您哪请来的神？‘’

蔺兰庭一愣：‘’我哪知道？整天在客座上瞧戏，您没瞧见？‘’

齐炳泰捋了捋髯口，把髯口挂在耳朵上，试戴着：‘’这我还真没留过神，但是我歹说：蔺班主，这主儿我可认识。‘’

蔺兰庭心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北平城不算大：‘’您是怎么认识的？‘’

齐炳秦瞧左右没人低声说：‘’这主儿，是个日本人。‘’

蔺兰庭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他是日本人了。‘’

齐炳泰说：‘’知道？知道，您还跟他过往？这主儿不光是日本人，还个日本兵，他又用更正的口吻，补充到说：是个日本大军官。‘’

‘’啊？‘’齐炳泰这话，才让蔺兰庭吃了一惊。

‘’我那不是有座三彩琉璃马嘛，这小子也不知从打那听来的消息，还他娘的不请自来，堵进老子家里头，看完了就想要，我没答应，这孙子还他妈，还一脸的不高兴，娘的，就跟我该他，欠他的似的？‘’

蔺兰庭问他：‘’这是你打哪探来的消息？‘’

‘’那天送出门时，正巧碰上街坊小林子，小林子是个赶车的把式，上个月，拦了份差事，是往长辛店的槐树岭上送石料，那地界，让日本驻屯军征了地，盖上营房了，送料那几天，小林子几乎天天见这主儿，骑着洋马，挎大刀。

我跟小林子说：这主儿我是半熟脸，是在大栅栏开药铺的日本商人，小林子说：绝错不了，小林子还帮他打理过牲口。我一听，吓我出一身白毛汗，你说好嘛千的，让一日本军官找上门，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炳泰的一番话，让蔺兰庭周身也起了一身冷汗：‘’我也以为这小子是开药铺的，敢情是怎么个来头？‘’

齐炳泰急赤白脸地问他：‘’兄弟您说，我那座宝贝三彩，该藏啊，还是该卖了它？‘’

蔺兰庭回过头问：‘’兄弟！那您说我这座戏园子，该藏啊，还是该卖了它？

蔺兰庭心里却盘算，惹上这等人，绝非好事，现在还瞧不出个眉目：您也瞅见了，北平城里日本人越来越多，天津，丰台都住上了日本兵，这他妈是个什么事儿，前个我去东江米巷，嘿您说怎么着，那地方也住上日本兵啦，说是看守公使馆的。‘’

齐炳泰捋着髯口：‘’您听说，丰台长辛店那边正盖飞机场那事了吗？”

‘’日本人的飞机场？‘’

‘’可不是嘛。‘’

蔺兰庭问：‘’日本人修那玩意干什么？‘’齐炳泰摘下耳朵上挂着的髯口，捋着调整着：‘’嘁…干什么？放飞机呗。我跟您说，听说那玩意，没有到不了的地界，比牲口靠谱。‘’

他见陈世恩从后面过，叫道：‘’嗳…陈老板您过来下。‘’

陈世恩自打韩金魁爷俩退了班，在戏班子里的地位，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混成了金崇琛的跟班，整日里，让金崇琛指使的跟小二哥似的：‘’干吗？有事快说，他努嘴冲着蔺兰庭说：他家那位大爷，让我去煤市街，泰丰楼订酒席去。‘’

齐炳泰一把拉过来他：‘’订酒席您急什么，又不赶晌午吃，我跟您说：‘’珠市口，福庆车行来了批英国蓝鸰，一共十辆，我订下一辆，您要，赶紧去，我跟您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啦。‘’

陈世恩急哧白咧说道‘’我手头没现钱，要不，您先借给我？‘’

齐炳泰把髯口往蔺兰庭怀里一扔，牵着陈世恩的袖子就走：‘’得嘞你，我这还东挪西凑呢，您去找焦老板先赊着账，等月底包银，再补上……。‘’俩人吵吵嚷嚷，去了珠市口。

蔺兰庭望着两人的背影，真担心陈世恩把订酒席的钱，买了英国蓝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