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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纱帘,影影绰绰见到豫亲王行礼,声音如常从容:&1dquo;定滦失职,致有刺客惊动凤驾,请华妃娘娘恕罪。”因为他统领御营,所以先作此语。华妃倒是家常的语气,十分客气的道:&1dquo;请七爷坐。”又道:&1dquo;七爷来的正好,这刺客身份可疑,本宫正要派人去请旨追查。”
豫亲王十分从容的道:&1dquo;皇上放心不下宫眷的船队,所以一到行宫,故命定滦过来看看,没想到真出了事。”
说是放心不下宫眷的船队,只怕放心不下只是一个人罢了。华妃心中一酸,语气还是极力的平静:&1dquo;七爷是奉旨来的,那更好了。我虽然暂理后宫,但此事牵涉到旁人,是非曲直,到了七爷手里,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命廖存忠将刺客身上搜出鸳鸯佩及捡儿口供之事,皆向豫亲王禀明。廖存忠口齿伶俐,说得活灵活现,豫亲王很仔细的听了一遍,直到最后廖存忠都说完了,方问了一句:&1dquo;最先现刺客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有名内官回奏道:&1dquo;是慕姑娘先叫起来,说有刺客&he11ip;&he11ip;”
如霜嗓音独特,适才静夜中大声呼叫,听到人并不少。华妃心里一沉,豫亲王道:&1dquo;既然如此,玉佩之事定然另有隐qíng。事涉宫闱,本王明日请旨圣裁。”说完起身请退,一礼未毕,方抬起头来,忽见帘后伸出一只纤美白晰的素手,犹未反应过来,已见那手拨开帘栊,重帘后有人翩然而出。向他敛衽为礼,一双千尺寒潭似的眸子,既澄且净,在灯光下流转不定:&1dquo;王爷,请王爷即刻带如霜去见驾。”
豫亲王万没想到她会从帘后走出来,更兼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只觉得心下一震,踌躇难答。
如霜道:&1dquo;王爷睿智,自然已经明白今夜之事,乃是旁人设计如霜的圈套。人心险恶莫测,如霜爱惜xing命,自觉朝不保夕,断不能再留在此地任人宰割。请王爷将如霜与宫女捡儿一同解往御前,恭请圣断。”
第十一章,人生怅惘隔沧溟(3)
华妃亦被她的举止骇了一大跳,待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急怒jiao加霍然起立,隔帘怒斥:&1dquo;慕如霜,你此等言语乃是何意?”
如霜不言不语,只是凝视着豫亲王。豫亲王从未被一名女子这样bī视,不便与她目光相接,只得转开脸去。便就在这一瞬间,跪在地下的捡儿忽然叫道:&1dquo;华妃娘娘,我替你诬陷慕姑娘,没想到你却言而无信,意yù杀人灭口,横竖是个死,我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你。”说完破窗撞出,&1dquo;扑通”一声投入江中。华妃惊恐万分,几乎要昏阙过去,帘后数名宫女连声急呼:&1dquo;娘娘,娘娘&he11ip;&he11ip;”华妃颤声道:&1dquo;快!快抓住这贱人。”她心中清楚,若是捡儿一死,自己百口莫辩,隔帘望去,但见如霜淡然伫立,豫亲王已经急步至舱外舷板之上,早有御营的官兵下水去捞救。
华妃亦顾不得礼法,掀帘疾步而出,江面上御营小艇来去,举着灯笼火炬捞人,江流湍急,那捡儿一入水中,却再也不曾浮起。渐渐过得小半个时辰,华妃全身冷,扶着宫女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如霜款步上前,望着黑沉沉的江面,漫然道:&1dquo;看来又死了一个。”华妃回望去,只见灯下她面色似玉,眉目如画,姿容清丽难言。华妃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声音里透着恨意:&1dquo;你这招好毒。你会有报应的——你终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如霜的声音极轻,几乎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个人能听见:&1dquo;会遭报应的人不是我,该遭报应的人,一个也逃不过去。”言毕嫣然一笑,她自入宫来从未笑过,此时展颜一笑,如荷之初放,亭亭净恬。刹那已横过纨扇,遮去大半面容,华妃几乎以为是自己恍惚看错,她已经转身缓步退开去。
豫亲王见捞救无望——纵捞上来定也是尸了,于是折返舱中。如霜敛衽为礼:&1dquo;请王爷为如霜作主。”华妃面色灰败,几yù落下泪来,道:&1dquo;七爷,如今我百口莫辩,唯请皇上圣裁。”豫亲王略一沉吟,道:&1dquo;臣弟遵命。”他既用此称谓,便是以皇弟身份处理家务事,虽在礼制上仍欠妥当,亦算勉qiang从权。
夜已三更,如霜出得舷舱来,只觉得江风清寒,chuī得她身上那件平金绣百蝶斗篷扑扑乱飞,如霜不觉攥紧了颈中系的闪金长绦。内官手中一盏琉璃明灯,替她照着脚下的跳板,如霜抬起头来,见堤岸上御营簇拥着一辆青篷马车——虽是宫人日常乘的车子,火把簇拥下看得分明,豫亲王早已经上马,等侯在车侧。
江滩上碎石磷磷,走得自然极慢,好容易到了车前,内官俯下身去,她却并没有循例踩着内官的背上车,反倒轻声道:&1dquo;搀我一把就成了。”侍候车驾的内官诚惶诚恐,伏在那里说:&1dquo;奴婢不敢,奴婢应该侍候姑娘上车。”
如霜淡淡的道:&1dquo;你是侍候人的奴婢,我也是侍候人的奴婢,有什么敢不敢的。”那内官方应了个&1dquo;是”,起身来在她肘上用力托了一把,她体态轻盈,已经踏上车去,宫女高高掀起车帷,让她在车中坐好,方放下了帷帘。
车前本悬了一对明角风灯,碎石路上车声辘辘,隔着薄锦车帷望去,那两盏灯亦摇摇晃晃,仿佛一双着光的风铃,几乎可以听见清脆的铃声摇曳——如霜定了定神,才知道并非幻觉。紫金鸾铃的声音脆而清亮,就在马车左近,声声入耳。
没想到竟是他来,原是她自己料得错了,御马方许用紫金鸾铃,她却忘了豫亲王早蒙恩旨,赐用紫缰紫金鸾铃。御营铁骑高大的身影倒映在两侧窗帷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向前延伸开去,像两条巨大的火龙,将她的车子夹在中间。透过象眼窗上细密的方孔,可以望见前方不远处控马握缰的豫亲王。
他身边亲随簇拥,无数的炬火照见他的身影面容,侧影从容安详,像这夜色一样,有着一种宽广到不可思议的突兀柔和,连于马背之上握缰的姿势,都与她记忆深处某个秘密的影象有着惊骇的类似。这样静的夜,只听到火炬上火焰燃烧&1dquo;呼呼”声,马蹄踏过碎石&1dquo;的的”声,还有鸾铃清脆的&1dquo;叮当”声&he11ip;&he11ip;这些声音里夹着砰咚砰咚的异响,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第十一章,人生怅惘隔沧溟(4)
她将头靠在窗帷上,起伏不平的路像是一种刻意,每次辗过高低总有一种异样的失落。隔着那么远,就像千寻的绝壁,明知永远都不可能逾越,而彼岸亦只是一片暮蔼苍茫,那是她自己虚幻梦想的海市蜃楼,所以,此生永不可及。心中猛然一抽,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那样难过。
陪车的宫女问:&1dquo;姑娘困了么,还是躺下来歇歇吧。”她不能答话,心跳紊乱,每一次都重重撞在胸口,直撞得痛,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继续。豆大的冷汗从额际渗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出呻吟的声音。陪车的宫女终于觉了她的异常,急急的问:&1dquo;姑娘,你怎么了?”
她想摸索荷包中的药,却连移动手臂的气力都几乎没有,宫女惶然不知所措,一把掀开车帷,急声道:&1dquo;快停车!王爷,慕姑娘不好了。”
耳中的一切声音杂而乱,远而轻,就像在梦中一样。有明亮的光照进车里来,有人在嗡嗡的说着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到依稀熟悉的眼眸,心忽然往下一落,拼尽全力才出细若游丝的声音:&1dquo;荷包&he11ip;&he11ip;药&he11ip;&he11ip;”
蚕豆大的绿色药丸,散着熟悉的淡淡寒香,塞入口中去,有水旋即灌入,她吃力的咽下去。水甘甜清凉,仿佛一线冷泉,潺潺的自喉间流入体内。她渐渐的缓过气来,心口的绞痛亦渐渐隐去,这才觉自己大半个身子斜靠在宫女的肩上,一名千夫长手中捧着一只缂金皮水袋,目不转瞬的望着她,连豫亲王都勒马立在辕前,见她苏醒,只问:&1dquo;还可以乘车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便不再多说,兜转马命令众人:&1dquo;继续赶路。”
宫女放下车帷,那高大的身影随着火光一同被隔在了帷外,不能再被瞧见。铁骑铮铮的蹄声重又响起,她jīng疲力竭,在丸药的效力下昏昏沉沉的睡去。
跟随在豫亲王马后的一名千夫长迟晋然,乃是曾随豫亲王出征舍鹘的亲信侍卫,年纪虽不过二十岁,因军功卓著已经升到了千夫长。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脾xing亦稚气犹存,策马追上了豫亲王,躬身舒臂仍将水袋系回豫亲王的鞍后,一笑露出口雪白的牙,说:&1dquo;病怏怏一个人,真不晓得皇上喜欢她什么?三更半夜的,咱们这趟差事可真窝囊。”
豫亲王回望了他一眼,意在警告。
迟晋然被他眼风这么一扫,挠了挠头,说道:&1dquo;王爷,我晓得错了,关云长千里送皇嫂,王爷您和关帝爷一样,此举忠心赤胆,可昭日月。”
豫亲王回手一鞭抽在他马上:&1dquo;什么风牛马不相及的胡说,还不滚到前头去探路。”
迟晋然吐了吐舌头,拍马直奔向前。
第十二章,云鬓花颜金步摇(1)
还未到六月里,清凉殿中已经用了冰。冬日征用冰伕数千人至云歌山上采下的巨大冰块,沿驿道运至东华京冰窖中窖藏数月,此时起出来,由冰匠在其上雕琢出亭台楼,人物山水,栩栩如生,方用金盘供了,奉在殿中取其清凉之意。
清凉殿筑于水上,四面空廊迂回,竹帘低垂,殿中极是蕴静生凉。榻前金盘中的冰山亭台渐渐融化,人物面目一分分模糊,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雕镂jīng美的衣线沁滑下去,落在盘中,泠泠的一滴轻响。如霜自惊悸的梦中醒来,额头涔涔的汗意,濡湿了几缕头,粘腻的贴在鬓侧。
帘外已经有蝉声,继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睛,朦胧间又yù睡去。
是还在家中的时候,绣楼外的芭蕉舒展开嫩的绿叶,帘影透进一条条极细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平滑如镜的澄砖地上,绣架上绷着月白缎子,一针一线绣出葡萄鹦鹉,鹦鹉的毛色极是绚丽多彩,足足用了三十余种丝线,针法亦极为烦琐。偶然抬起头去,隔帘望见火红的榴花,红得像一团火似的,烙在视线里,既使闭上眼睛,犹似乎能看见那簇鲜跳的红。那样的长日寂寂,花影无声,闺中唯一的烦恼,却是如何为绣架上的鹦鹉配色。
步子极轻,走到榻前又慢慢停下,躬下身去,拾起落在榻前地上的素白纨扇,她蓦然睁开眼睛,反倒将皇帝吓了一跳,含笑说:&1dquo;醒了?”语气怜惜:&1dquo;看睡了一额头的汗,我怕热,你比我竟还怕热。”如霜坐起来掠了掠鬓,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笼着金镶玉跳脱,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她转过脸去伏回榻上,似是仍要睡的样子,皇帝说:&1dquo;还是起来吧,传过午膳就睡到现在,仔细停食。”他随手握着她那柄素白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扇着,如霜却忽然坐起,不由分说夺过扇去,&1dquo;啪”一声掷在地上。这一下猝起突然,将侍立在帘外的赵有智都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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