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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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玩具（第1页）

1

昨天周五，按照约定，悦和母亲会来我这住。白天我一直在咖啡馆自习，没听妈说起，满以为这次例外。

回家时，灯亮着。我疑心走错路。接着听到一个女人的低吼声。听下去才认出是妈的声音。随即，门框内出现一个小男孩的脑袋，包裹在苹果绿的羽绒服内衬里。际线茂盛靠前，上眼脸遮去了瞳孔的光芒，仍透出桀骜不驯的棱角感。

是悦。他来看我了。我满心欢喜，声带忍不住出高频震动。门打开，低头便看见妈带来的毛拖鞋，地面也比我出门时干净了一倍。悦激动地向我展示他的书包，一样样拿出剪刀、白纸、硬质素描纸和双面胶。我环视一圈，瞥见角落的煮药壶，隐没在角落，有微微光芒。与此同时，一阵阵中药味氤氲开。我揣测，爸开车载他们过来的。爸已经离开。

悦拉着我一起做手工作业。我百度找了个视频，让他跟着做。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金万年的黑色水笔，先在纸上画出稚拙的线条。画完轮廓，再画内里交错的刀口。声音咔擦咔擦，白色纸屑落一地，十分解压。剪到尾巴时，他停住了，朝左比一下，朝右试一番。我正打算告诉他正确的剪法，手起刀落，尾巴已经缺了一块。他把纸张缓缓打开，现正是一条鱼尾开叉的形状。我赞叹道：“哇，刚好诶。”夸奖大部分自真心。

他学着视频的样子，拉扯鱼头尾，本应出现优美的菱形空隙，但素描纸太硬挺了，根本拉不开。悦乐了，忙说：“这是条脆骨鱼。”他的起名逻辑诡谲，我只是沉吟不响。

过一会，我扳正他脑袋，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原来只是冰冷的房间，有你，就有了家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的肉麻来源于新鲜感。

悦挣脱冰凉的手掌，显出不耐烦，嘴角却往上钩连。妈说：“悦今天还一起打扫卫生呢。”

2

夜晚静谧温馨。沿街的霓虹闪烁金黄光彩，纠缠在黑魆魆的树干上。间或点缀赤红纸灯笼。新年拖出长长尾巴。

悦在一旁捣鼓百度：“水牛会不会打人？蜘蛛会拉屎吗？”我则在屋里踱着方步。倏尔瞥见衣橱架子上有个奶白色塑料袋。肚子比我更早察觉目标，鸣响起来。一翻开，是小馒头和酸奶。

我和悦大快朵颐了一顿。准确地说，悦更加执迷于酸奶的吸管。他拿出做手工的黑色剪刀，一会把吸管这头剪去一截，一会把那头掐去一段。熟悉的感觉又萦绕上来。我默念着，冷静，冷静，给他空间。

妈提着一大包东西在门口换鞋。透过红色的半透明塑料袋，我瞅见鱼和西兰花，于是顺嘴一提：“小馒头只剩三个了。”妈的脸色一变，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差不多一点。”我知道一通说教就在前方。她说：“那我们明早吃什么？”我自然而然接茬：“出去吃。”她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都是要钱的。”我也不乐意了：“吃进肚子里，又不是扔掉。”有必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吗？！悦鹦鹉学舌：“又不是扔掉。”他对我的反击十分满意，嚷嚷个没完。我劝他脱裤子上床，该讲睡前故事了。

3

夜色渐浓。淡黄光线透过纤维缝隙渗透进来。此刻，光明是黑暗的影子，我宁愿房里是黑黢黢的。白日里，胖工的话在脑海反复播放：“这路灯是从你们家接出来的，用的是你们的电。”

周围一片阒寂，空气被墨水浸染，肌肉松懈。传出微弱声音，路灯就不识相地亮了，此起彼伏。我的心绪被牵扯，松一阵紧一阵。想到，爸为了关灯问题反复强调时，我的不耐烦。惊觉我有老人心态了，大呼不妙。

禁闭的房门和窗牗把空气煲着，气味越来越浓重，直到鼻腔粘膜敏锐识别到，甲醛味道。爸的一笔带过不断反刍，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得血癌了。不，不光是我，悦和妈在另一间房，也不能幸免。

我就这样一会担心路灯电费，一会焦虑有害空气荼毒我们仨的健康，一会又暗暗埋怨爸为什么要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此刻的我心力交瘁。没看见就是不存在，很多时候，人们需要这种盲目的乐观，否则生活寸步难行。

4

我3点醒了，5点又睡着，九点醒。妈说要去市继续采购物品。

市位于角落。墙面的红色广告仍旧鲜艳夺目。门口不再有淤积的鞭炮屑。人不多，不再像年前人头攒动。说来奇怪，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人多的地方脱敏了。没有心跳加头皮麻，也没有呼吸难以为继，一切如常。

家悦看见收银台的黄色奶龙，就说要买。我说“不”后倒也不吵不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少顷，他捕捉到机车乐高。我一瞥价格，29.9，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他意识到我的沉默，缄口不言。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惊喜地现货架底层的象棋，同样29.9。这回，他不肯妥协。

我带着他，他拿着象棋，一路走到蔬果区。妈断然拒绝他的要求。他的情绪就有点上来。她给他讲道理：“家里都有一副，被你弄丢了几个，又要买，你能保管好吗？！玩具都是到处丢的。”

悦的委屈肉眼可见地积蓄起来。我蹲下，和他保持平视：“你买了就放在爸爸房子里，我帮你保管，就不会弄丢了，好吗？”他不买账，撇着嘴，坚持要带回家。

势头不好，我加码：“不然你带回家，爷爷保管，可以吗？”他的犟脾气起来了，回绝了我的橄榄枝。

我退一万步：“那这样，你带回家就固定在二楼玩，可以吗？”依然嘴硬。他的情绪从委屈一路上升到愤怒，最后怒吼着叫我滚开：“我要1oo个3o块的玩具！不，我要全世界的玩具！”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这次能搞定。我挪了挪脚步，伸手帮他揩去溢出的热泪。同时紧紧抱着他，匀拍打他的肩膀和后背。

过了几分钟，他的脚步动了。我们牵扯着来到玩具区。我一扫货架，眼尖地现一盒象棋，9.9。于是问他：“买这个好吗？买这个你就可以自己保管。”他勉强同意了。

结账时，他问：“为什么这个就能自己保管？”我说：“因为信任你，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能不能保管好。”接着又扯了一些“试错成本”之类听不懂的话。

5

回到家，妈出去办事，我负责煮饭烧菜。蒸鱼把水都漫进盘子里，姜丝也是最后补上。一通忙乱，好歹出品一条清蒸鲈鱼。

悦吃了几口鱼肉。嘴里有刺，他直接吐到菜里。我大喝一声：“不能吐里面，吐旁边。”他故意咬了一大口鱼肉，光明正大地吐在旁边，嘴里说着：“你不是说吐旁边吗？”我心如止水。他在一旁扭来扭去，最后趴在地上蠕动。没有办法，我只好道歉，说自己不该那么凶。哄了好一会终于恢复正常。

过了一会，他唤我一起画画。颜料、笔刷他都从家里带来了。我正画着，他问我：你最爱画画是吗？”我思量片刻：“我最爱你。”他甩甩头，满脸不屑：“那你还整天气我。”

我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