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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死亡追忆十七（第1页）

为何她会懂得他作为的深意呢？无它，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才未落入杜恩·安菲里格精心绘制的圆环。既然没有铁链将她拴在圆环之内，她当然不会看不到圆环之外。

事情说来过于离奇，不过，她的清醒，正是他给予如此信任的原因。仅仅过了几周时间，杜恩就把包括旧帝国和维里亚家族在内——他们许多忠诚的仆人——全都变成了胡言乱语的白痴。虚构的真理、杜撰的自由、不切实际的理念。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已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如此以来，过往的信念也就成了多余的垃圾，不必放在心中，也不必再如往常将其视为真理。

荒谬的承诺和言语造就了荒谬的结果，让人远离自己的浅薄和愚蠢，跨越一条看似神圣的分界线，然后又一步踩进无可救药的荒谬之中。旁观这样的事情生相当有趣，而且恰恰是她站在圆环外面眺望圆环里面的人，才更耐人寻味。与其说她看到的比他们更多，倒不如说，信念这回事有内外之别本来就很奇妙。真相、秩序、希望和爱换一个视角来看，很可能不过是摆弄着木偶的丝线，还握在其它人手里。

栩栩如生的木偶戏。

这世上的木偶戏和铁链围成的圆环简直太多了。

神秘学者更加愤怒了，他用蔑视回应蔑视。“你们根本无法理解我们的信念，”他呸了一声，“‘死寂中只有蒙受主宰启智的使徒能得拯救。一切谎言铸成恶魔的血肉，它们污染人心，亵渎真相，使人堕落而不自知。而一切被亵渎者，最终只会拥抱破碎。’”

这是几段经文，用途是拒绝一切言语交流。蒙扎能感到他背诵得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至少种子埋了下去，蒙扎想到。在隶属第三视野的往昔记忆中，种子生根芽的时间或许不够，不过，在第三视野以外的现实，时间还很长远，非常长远。

旧帝国距离依扎兰远的过份，甚至连言语和习俗都不相通。距离太远的事物当然缺乏威胁可言。哪怕把他放回去，他也不会产生任何威胁。他不仅不会产生威胁，还是一个背叛的种子。

蒙扎看到杜恩微微一笑：“你一定相信主宰者能拯救你们、拯救一切，相信背叛者罪无可恕。否则，你就不会远赴尚未开拓的往昔历史了。对吗？”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杜恩点点头。他们都知道神秘学者一定会这样回答。“你的目的，”他说，“是抓住一个维里亚的人，然后剥离其灵魂，获知背叛者们当前的下落。”

“为什么你要和我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件事情？”

“为了这个目的，为了侍奉你的主宰者，你愿意做任何事？”

“你——”

“你们的书中可有说道——”杜恩大声打断他说，“为了追随主宰的意愿，暂时和恶魔达成协议是可以宽恕的？”

他沉默了。这是预计之外的转折。看得出来，这位取了假名的虚己先生读过很多宗教文献。他比信徒们更明白如何引经据典。

“很有意思的矛盾，对吗？”杜恩耸耸肩说，“而且这样的矛盾总是存在，不是吗？”

蒙扎看到焦虑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他毕竟是个寻觅真理的学者，而非对哲思一窍不通的狂信徒。“这是因为我对启智之书的理解还......”他压低声音，直至逐渐微不可闻。

“不要对我解释，这是你的矛盾，不是我的。”直到他陷入沉默，杜恩才继续说道，“你认为我是恶魔，但我不过是另一个迷失在真理之路的学者。我对你的一切质疑，都来自我朴素的哲思，其中和亵渎、污染毫无关联。仔细想想，只要你拥有信念，懂得思考，我的提问就不足为惧，不是吗？”

神秘学者又警惕起来。饱受折磨的人总是会陷入此类反复无常的怀疑。不过这种怀疑短暂得很，简直就是玩笑。“你究竟想怎样？”他问。

“我可以跟你分享友谊。”杜恩用柔和的声音说。

“我不信任你所谓的友谊。”

“如果我把隶属‘背叛者’的族人当作我们友谊的证明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犹豫了。

“我想我们可以慢慢商谈。”杜恩说道，“不过我想，我得先离开一阵了。我的使命毕竟不是和你浪费时间。这期间你可以耐心考虑其中的得失，因为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和你分享友谊而已。仔细想想，你不是那些狂信徒，不必非得和我们划清界限，对吗？”

他们转身离开，不过刚要推门走出狭窄的斗室前，神秘学者出声叫住了他们。

“我有个问题，陌生人。”

杜恩转过身，抬起眉毛：“什么事？”

“你可是为第三视野的真知而来？”

“你的意思是，我不为第三视野的真知而来，还能是为了你们遥远的恩怨而来？”

然后杜恩和蒙扎一道推门离开，留下旧帝国的神秘学者待在斗室里，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中。

......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逼问下去。”蒙扎对他说，“这次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需要思考，”杜恩说，“在空洞的黑暗中思考。然后，他会感受恐惧、绝望以及漫长的孤寂。这样一来，他才能做出合乎我意愿的抉择。”

“我懂了。他说的对，你确实是个恶魔。”

“你追随我学习我的心和思想，这意味着你将来的路途和我相似。”

“我以为我只是来学咒术的。”蒙扎耸耸肩，“而不是当一个女恶魔。”

“现在你已经知道人们如何被我欺骗了。”

“真奇怪，”她把遮住眼睛的头拨向耳边，侧脸看他，“看见你欺骗这些傻瓜的作为，我本来以为我会感觉到嫌恶，或是正义的怒火来着。”

“于是你实际感到了什么呢？”杜恩回望过来。

她沉思了一会儿。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回答。

“也许你需要自己去尝试。”

“也许我其实只想在我阴暗的巢穴里看堆积的旧录像带，如此颓废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