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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温顺地牵过自己的马,跟着那人向前走去。待行了数百步之远,那人好奇问道:“你是喀松家的亲戚?”少年笑起来,蓝眼睛亮亮的:“对呀,我还喝过他们家的酒呢。”“啥时候?”那人顺嘴问了一句。“就昨晚的事。”话音刚落,那名豺狗营武士只觉得眼前一辣,视线顿时模糊,不知是沾上了什么东西,他捂住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从后脑传来一下钝闷的疼痛,刹那便切断了他的神智。“头儿说要我把人尽量引开,不过我怕死,还是不继续往里走了。”那少年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人,以确定对方是否真晕了过去。他听见身后响起了咆哮和纷踏马蹄,知道事是成了,这才翻身上马,哼着歌绕了个路溜出了王畿。来寻亲的少年刚走,留在马场的只剩数人,正谈论着刚刚哪班的马贼这么胆大包天,忽然从西边又有一队人急驰过来。“咦?这么快就赶跑了?”“不对吧,他们……不是从右边追的么?”为首一人骤然反应过来,“糟了!”已经晚了。只见那一队人领头的正是帕德,男人打着唿哨,直冲向众人丝毫不减马速,几人下意识想要避开,帕德手中马索挥出,正中一人脖子,绳索绷直的一瞬间那人脚底一滑,被拖行了出数丈远。其余人见状皆如临大敌,连忙拔刀围成一圈,然而帕德手下们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明明是白昼,一半的马贼们手中却都举着火把,只听马棚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尖鸣哨音,像是一个信号,这群不速之客中几人立即弯弓搭箭,竟是去射马棚里的战马。战马们中箭,纷纷嘶鸣躁动起来,这还不算完,那几只火把跟着箭簇方向扔进了马棚的干草堆里,这季节干草一点就着,火焰立刻腾了起来,熊熊热烈燃烧,群马惊惧混乱,马棚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敞得大开,黑的白的花的骏马仿佛找到了出路,汹涌奔腾而出,短鸣长叫间混着马贼们的哈哈大笑,场面好不热闹。原本被帕德套住的那人好不容易割断了绳子,但已剩了半口气瘫倒在地,帕德也没去补上一刀,男人脸上的兴奋之色熠熠生辉,他嚎叫着:“走!抢马去!谁晚了谁没份!”马贼们嗷嗷叫着,霎时如一阵风似的追着受惊马群跑了。棚中空空荡荡,只有火焰还在燃烧,远处躺着的那人挣扎着想起身,原本该是营地护卫的几人却像看莫名看了一场闹剧的看客,手中还拿着刀,摆出一副戒备紧张的架势,可笑得如同节日戏班里的小丑。“这……怎么办啊?”有人声音颤抖着问。“得先去告诉哲容孤涂吧?他可是咱们首领啊。”“他妈的,要不是……要不是营里的人都去追那一队马贼,怎么会让——”不,不对。为首的武士打了个激灵,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包括那个所谓走亲戚的小孩,这群人分明就是一伙的!他后背被汗水浸透,喃喃念道:“完了……”32骄阳似火,刀刃反射的日光刺到了宋明晏的眼睛,他下意识一闭眼,也就这一瞬间,眼睛再睁开时,他的刀堪堪差了半厘从哲勒右侧擦过,同时右脚踝一痛,像是被勾绊住了,宋明晏脚下一空,整个人踉跄前倾去,天地颠倒,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姿势摔倒在地。少年也不气馁,翻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输啦。”“一个上午你就赢了一回。”哲勒很不满意。“……其实刚刚也能赢的,被光晃了眼睛。”宋明晏小声嘀咕。“输了就不要找借口。”“这不是找借口,是给自己找安慰。”他见哲勒又要皱眉,连忙改口,“好好好……我连自我安慰也不找了好不好?”“你骑术这一年大有长进,射术也精,”哲勒评价道,“就是这陆战太难看了。”从去年秋天时,两人已经将木刀替下,换成了九锊重的马刀,只没开刃,像块厚重的铁板,劈在身上能叫人吃痛得一哆嗦。宋明晏一开始双手举着都费劲,如今已经能单手在哲勒手下过上五十来招。宋明晏犹豫问道:“就算陆战差,但我若在敌人靠近之前就将他射杀……不行吗?”哲勒不答话,宋明晏眼前一花,他主君的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哲勒举着刀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这个距离,挽弓试试?”“……好吧。”宋明晏揉着酸胀的腕关节,有些沮丧,“可你的力气比我大,拼刀我拼不过,光是想跟上速度就费了十分的精力。”哲勒略思索了下,挥刀虚砍在宋明晏身前,分别指向了少年的肋下,右腕和左臂,他问道:“你会怎么挡?”宋明晏在脑中比划一番,最终摇头:“不行。能挡下前两刀,最后一下避不开。”哲勒叹了口气:“你光想着格挡和躲避,刀永远都练不好。抬手。”宋明晏眨眼有些困惑,但还是依言抬起了握刀的手。哲勒收刀归鞘,走至宋明晏身后,握住了对方的胳膊,低声说:“看好。”十六岁的宋明晏身高已至哲勒唇角,世子孤涂说话时吐出的气流正从宋明晏耳朵尖上拂去,有些痒痒的,青年声音沉静:“肋下是心,必挡,右手拿刀,必挡,左胳膊吃了一刀会死么,不会,但敌人会死。”原本宋明晏脑中预想的避让之招被哲勒生生纠正,他按住宋明晏的肩,刀反而向前送去,肘节扬起,刺向空气中的敌人——正中心脏。“明白了没?”哲勒问他。宋明晏却怔住了,他的手还保持着那个挥砍的姿势。盛夏的阳光在高举的刀尖上闪烁跳跃。哲勒以为他在回味招式,便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我的刀是摩雷教的,他是图戎有名的大力士,我那时候才十来岁,先开始我一直输,后来便是赢。他过分重攻不重守,越退输得越快,转守为攻反而更好,后来等再大些就是和戈别练,他么,用刀最刁钻……”哲勒说了几个部中的厉害人物,最终总结道,“但凡天地万物,总有破绽和弱点,看你找不找得出罢了。”“孤涂殿下。”宋明晏放下了手,“你告诉我这么多,是希望我赢你吗?”哲勒难得语塞,“……随你怎么想。”宋明晏垂着眼小声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没有弱点也没有破绽,我赢不了。”他原本以为以哲勒的自负要么会冷哼一声,要么会训责他又说了丧气话,可身后的青年并未如他所想,半晌的沉默后,从宋明晏耳畔轻轻掠过一声:“……我有。”这两个字太轻太飘忽,宋明晏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宋明晏在接下摩雷挥来的第一刀时便觉得手腕一麻,像是铁锤砸在了掌心,震得骨头咯咯作响,不待他有所缓冲,摩雷的第二刀已经砍了过来,宋明晏矮身闪过,扭转身体的瞬间便回敬给了摩雷相等的凌厉的攻势。刀锋从男人脸颊向斜上而去,削下了摩雷小半块耳垂。摩雷也不去摸一下,壮汉铁塔一般的身体有着不符合体型的迅猛,第三刀再至,宋明晏勃然后退半步,刀光直落,青年腰上的一截银饰叮铃一声被这道光芒斩断,打着旋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激起半尺高的尘埃。宋明晏也只退了这半步而已,在对方刀势沉坠的同时他已反进向前,挡下了摩雷的翻折劈向面门的第四刀。青年扳指上的狼头随着他的动作微光闪烁,仿佛张开了尖锐利牙。场地四周鸦雀无声,旁观的哲容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他晓得宋明晏不差,毕竟他那个弟弟从来眼高于顶,能在他手下呆上四年总不会是泛泛之辈,但他依旧低估了宋明晏,本以为这小子在摩雷手下走不过三十刀,但如今竟然是摩雷先见了血,男人心底升起一阵蚁噬般的焦躁。摩雷低吼一声,攻势愈来愈快,宋明晏每一回纵然挡下了,手臂也总会被力道往旁掼出半分,他死咬住牙。不可退。但凡万物,总有破绽。不能退。宋明晏点漆瞳孔像燃了一束明火,他侧身挥刀时再无顾忌,左手仿佛不经意般露出了空门。摩雷已杀至兴头,自然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可以进攻的破绽,半旧长刀的刃口触到了宋明晏的左臂,剖开衣料,如毒虫般钻入了皮肤,划出一道半尺的血口,白色弯弧的锋刃瞬间染上猩红。宋明晏闷哼一声。他这一受伤,摩雷料想对方终于精力不济,更不愿再拖下去想速战速决,男人喝声顺势还要进攻,就在此时,他脸上的喜色却凝固住了。心脏先是一凉,随即转而发烫,仿佛不这么灼灼用力跳动,便不能将挤在血管间的那个铁质的硬物排出出去。“左臂吃了一刀会死么,不会。但捅了心脏,会死。”摩雷还想张嘴说话,宋明晏手中刀再向内一寸,摩雷的言语被涌出口鲜血代替,但仍旧强撑着不肯倒下,宋明晏目光幽冷,他松开刀柄,一拳由下自上狠狠击在了男人下颌。摩雷头颅向后仰去,随着向后的是他的脊椎所带动的身体。宋明晏喘着气,左臂伤口鲜血涔涔,顺着指尖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滴出一个又一个圆形斑印。他的对手尤睁着眼,四肢做着最后的抽搐。远处的赫骨咳了一声提醒,宋明晏叹息一声,掏出狼头匕首为男人补上了最后一刀,使他的魂魄能利落地回归混沌——这是死斗里应给予对手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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