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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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妈便出去叫了看护进来，那看护虽然是中国人，但是都是通西文的。秦桑嗓子痛，却也不愿意多说话，只靠在netg上闭目养神。看护调一下管子里的药水，又替她量着体温。何妈料这里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所以就回家去取衣物。秦桑本来没有带多少衣服回易家，更兼从前都是朱妈照料她的起居，易家老宅这里，难免诸物皆不齐备。所以她很费了一点工夫。又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用日式的饭盒装了，预备带到医院去。谁知道还没有走出家门，忽然看到一个听差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对她说：&1dquo;快，前头大爷叫你问话呢。”

  何妈心中纳闷，说：&1dquo;我要去医院给三少奶奶送饭，大爷这会儿就我做什么？”

  那听差道：&1dquo;你还不知道啊！三少奶奶不见啦！医院里没人了！刚刚有人回来说的，大爷正在生气，叫你去问话呢！”

  何妈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前边去，只见易连怡睡在躺椅上，半仰半靠，而大少奶奶站在一边，易连怡却也并无怒容，只问：&1dquo;三少奶奶叫你回来做什么？”

  &1dquo;三少奶奶说想吃稀粥，我就回来取了几样小菜，她还说带几件衣服去。”

  易连怡沉吟不语，大少奶奶说道：&1dquo;人是我送到医院的，你要埋怨就只管埋怨我好了，不用拿下人置气。”

  易连怡笑了笑，说：&1dquo;她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走，埋怨你有什么用？咱们这位三妹，有勇有谋，我要硬拦下她来倒也不难，只不过白留着她，没多少用处。眼下她自己走了，说不定反是件好事。”

  大少奶奶听他这样说，满腹疑惑地看着他。易连怡说道：&1dquo;我那位藏拙藏了十余年的三弟，遇上什么事都是一般不在乎的劲儿。可是他对这位三弟妹，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这么待见三妹，三妹可不见得待见他。”

  他慢慢地笑了一笑：&1dquo;你且看着吧，她未见得是投奔了老三去。”

  秦桑出了一身冷汗，出医院的时候，又被冷风一chuī，所以到了晚间，又彻底地起烧来，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可是心里还算明白。这里向南的窗子正对着一株很大的冬青树，绿色的叶子，结出来的锅子却是红色的，被风一chuī，那些叶子就莎啦啦一片轻响，秦桑听着那风声，心里想，难道又在下雨吗？

  却是没有下雨，屋子里十分安静，没一会儿便听得高跟鞋的笃笃之声，老远就让她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那高跟鞋的声音一直走到门边，稍停了停，倒还是敲了敲门。

  秦桑默不作声，起身将门打开。闵红玉笑吟吟地道：&1dquo;我这里地方狭小，屋子又不好，不知道三少奶奶还住得惯吗？”

  秦桑对她倒是很客气，说道：&1dquo;闵小姐过谦了，我无缘无故投奔了来，闵小姐肯收留，我已经十分感恩。”

  闵红玉笑着说：&1dquo;什么叫无缘无故，三少奶奶可是带着地契房契来的，这里的房契都在您手里，倒是我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很是过意不去呢。”

  秦桑看着她的脸，缓缓说道：&1dquo;这里的房契为什么会在我二嫂那里，说实话，我也好奇得很。”

  闵红玉笑道：&1dquo;我要说这房子原是易家二爷买的，他买来金窝藏娇，所以叫我在这里住着。你也不会信对不对？”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1dquo;都到了这种时候，闵小姐何必还有瞒着我。”

  闵红玉&1dquo;噗”地一笑，说：&1dquo;三少奶奶是个聪明人，原知道这世上的事，是知道得越少，就活得越快乐。”

  秦桑点了点头，闵红玉这才在沙上坐下来，打开手袋，拿出一盒外国香烟，先让秦桑，秦桑摇头说不会，她便自顾自抽出一支，点着了先吸了一口，倒仿佛舒服似的叹了口气。她将香烟夹在指间，然后告诉秦桑：&1dquo;过几日英国领事馆有条船要走，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托人向领事馆说了，请他们在船上留个位置，拜托将你随船带到昌邺，我想只要到了昌邺，三少奶奶自己就有办法了，对不对？”

  秦桑心下凄凉，到此时方露出疲态：&1dquo;我原是个同孤儿一样的人，到哪里不都一样呢？此时想想，也真是没有意思。”

  闵红玉笑了笑，说道：&1dquo;三少奶奶出身富贵，素来金尊玉贵，我们连您脚下的泥都比不上呢，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说旁的，我们这样的人，才叫真正没意思。我还想活一天多赚一天，三少奶奶怎么倒多愁善感起来。”

  秦桑笑了笑，说道：&1dquo;闵小姐是风尘英雄，倒比我们这样的人，活得自在许多。”

  闵红玉掸了掸烟灰，闲闲地道：&1dquo;三少奶奶看皮影戏吗？”

  秦桑冷不防她突然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方才摇了摇头。闵红玉又吸了一口烟，喷出一片细白的烟雾，说道：&1dquo;那皮影儿，也是描金画凤，栩栩如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长念做打，倒也好一番热闹。可恨的是，每个皮影其实不过是傀儡，任由他人的五指拨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旁人cao纵的。你别瞧我大屋子住着，呼奴唤婢使唤着人，天天打扮得花枝儿似的，其实我也就是那戏台上的皮影子，拎了线出来，便什么也不是。”

  秦桑倒不妨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意外之余，有心相劝，可是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旁的话来劝她。闵红玉笑着摇了摇头，耳朵上细金丝流苏，宝塔似的软软拂在她颈中，倒衬得粉颈如玉，凝白如脂，她这一笑，媚态横生，只说道：&1dquo;三少奶奶，我这个人爱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秦桑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1dquo;人生在世，谁不是命运的傀儡。”

  闵红玉静默半晌，忽然又&1dquo;扑哧”一笑，说道：&1dquo;都怪我不会说话，又招起三少奶奶的感伤来。”她稍停了停，仿佛漫不经心一般，&1dquo;其实我有一桩事好生不解，三少奶奶为什么不想往西北去，公子爷明明在西北，三少奶奶何不投奔了他去，夫妻团圆？”

  秦桑笑了笑，说道：&1dquo;他有他的大事要做，我何必去耽搁他。”

  闵红玉听了这句话，却放佛了解什么似的，倒也不十分追问，只说道：&1dquo;公子爷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不过还有一个人，我知道他原本是三少奶奶的故人，所以特意托人将他开解了出来，不知道三少奶奶，愿不愿意见他一见？”

  秦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猜到几分，不过仍旧笑了笑，问：&1dquo;什么故人，这城里我好像并无故人。”

  &1dquo;就是公子爷的亲信副官潘副官，他原本在医院养伤，公子爷临走之时，托我好生照顾他，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保了出来，眼下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三少奶奶，是不是愿意同他见一见面。说不定他秉承公子爷的吩咐，还有什么话要对三少奶奶讲。”

  秦桑听她说话绵里藏针，早知道厉害，不过自己如果坚持不见，她也未免起疑，便说道：&1dquo;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潘副官来见一见也好。”

  闵红玉笑道：&1dquo;如此甚好。”她起身自去安排，没一会儿功夫，，便有汽车接了潘健迟来。

  这还是秦桑第一次见到伤后的潘健迟，只见他形容憔悴，显然伤逝未愈。潘健迟见了她，却还是十分恭敬，扶着沙老远就鞠了一躬：&1dquo;夫人。”

  秦桑只觉得热泪盈眶，劫后余生，相见却是这样的境地，可是再不能多说一言。这时候千言万语，又有何用处。何况身处险境，处处都是耳目，只怕自己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闵红玉看在眼里。她怕露出什么破绽，静默良久，方才问：&1dquo;兰坡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潘健迟望着她，嘴角微蕴笑意，过了片刻，才说道：&1dquo;公子爷说，请夫人务必保重。”他停了好一会儿，又说道：&1dquo;他还说——此生能够与夫人相识相知，乃是最不悔之事，将来不论世事如何，却也是值得了。”说到&1dquo;不悔”二字，他眼中泪光粼粼，只得一闪，便重是笑意盈脸，望着秦桑。

  秦桑心如刀割，过了良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说：&1dquo;我知道了。”

  闵红玉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1dquo;三少奶奶一个人北行，原也是极有风险之事。依我看，不如潘副官陪同三少奶奶一起，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桑看了闵红玉一眼，只见她嫣然一笑，说道：&1dquo;就这样办才好，我托人再向领事馆说去，便多带一个人，想必也没什么了不起。”

  秦桑沉默片刻，方才说道：&1dquo;闵小姐古道热肠，却是无微不至。”

  闵红玉笑道：&1dquo;你可别把我想成好人，我可是有一把私心的如意算盘。眼下三少奶奶是落难，我帮帮你不算什么吃力之事。可是我将来，还指望三少奶奶救命呢。”

  秦桑此时方才茫然一笑：&1dquo;我手无缚jī之力，如何能救你的命。”

  闵红玉说道：&1dquo;三少奶奶福慧过人，更兼是女中豪杰，知恩图报。哪天我要真的有xing命之忧，想必三少奶奶必然会勉力救我，所以三少奶奶倒也不必过意不去，我这是放高利贷，划算得很呢。”

  她说得俏皮，秦桑亦不过一笑了之。

  秦桑在闵红玉宅中住了两天，到得第三天，突然听到城外pao声大作。她原本深居简出，每天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听到pao火之声，不由得十分惊疑。到了下午时分，闵红玉也回来了，她神色凝重，告诉秦桑说道：&1dquo;李重年派兵围城了，只怕有一场大仗要打。”

  秦桑大吃一惊，说：&1dquo;那么&he11ip;&he11ip;”

  &1dquo;李重年折尺是豁出去啦。”闵红玉摇了摇头，&1dquo;他通电全国说是&1squo;起义’，再不承认宪政，更不承认易家之镇守使，说一定要拿下符远，剿灭易匪。”

  秦桑喃喃地道：&1dquo;他一撕破脸，就再无顾忌&he11ip;&he11ip;”

  &1dquo;可不是。”闵红玉点点头，&1dquo;哪怕是孟帅挥师来救，只怕也来不及。何况北边驻防要紧，孟帅只怕有心无力&he11ip;&he11ip;”她顿了顿，说道，&1dquo;领事馆忙着撤侨，今天晚上船就要走，三少奶奶，请做好准备，晚上我送你跟潘副官上船。”

  到了晚间，那pao声越密集起来，街面上早就已经戒严。闵红玉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通行证，径直开了汽车上码头去。远远已经看见江中泊的军舰和轮船，都是各国领事馆派来的，因为知道这一仗在所难免，所以在撤退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