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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一个奴才而已（第1页）

喻本元牵着马走出马厩，在场院里溜圈儿，不再与别人搭腔。溜了四五圈慢慢停下来。马夫和卫主管走上前。

本元边遛马边与二人聊。

自古以来养马有“三饮三喂”之说。一是说少饮（饮水）半刍（喂草），二是说忌饮半刍，三是说戒饮禁刍。所谓少饮，就是饥渴时不能饮得太足，身体虚弱时不能饮得太足，妊娠时不能饮得太足；所谓半刍，是说饥饿时喂五六成饱，出远门前喂五六成饱，从远处回来时喂五六成饱。这是一饮一喂。

这个有啥稀奇？是个养马的都知道啊。卫主管不以为然地说道。

所谓忌饮，就是浑水不能饮，臭水不能饮，酵起沫的水不能饮；所谓净刍，就是干草料要铡切成节，有灰的草料要弄干净，草料中有毛必须择干净。这是二饮二喂。所谓戒饮，是说从远处刚骑回来不能饮，刚吃过草料不能饮，马身上有汗不能饮。所谓禁刍，是说膘肥时不能再加精料，骑用太少不能再加精料，天气炎暑时也不能再加精料。本元没有理会卫主管自顾自地继续说。

虽说我们也清楚这些，但是不是能做到还得分人呢。马夫挠着头显得有些无奈。

饮喂饲养时能做到这三个要求，那么马就会四时少有病患，随时可以驯教骑乘。那卫主管觉得这匹马是哪里出问题了呢？本元话锋突然一转，盯着漫不经心的卫主管问道。

这个，这个……卫主管有些尴尬，他刚才并没有在意本元在讲什么。

那，你觉得呢？本元看向马夫。

可能是，可能是第三种，禁刍吧？马夫试探着说道。

不错。它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本来养得膘肥体壮就应该经常骑练，而恰恰是因为骑练不足，长期圈养，马的体能不足，各种机能下降。突然乘骑，一上来就催马奔驰，肯定会出现气喘、焦躁等问题，这也说明马的身体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剧烈奔跑。还有……

好，说得好！不愧是苑马寺名医。本元话还未完就听身后有人叫好。

众人回头，看到围栏外面站着几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位蓄着长髯的正指着本元叫好。

哎呀，主公您已经到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卫主管赶紧跑向韩王，嘴里不住地道歉。

本元是第一次见韩王，牵着马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韩王的穿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骑乘者惯常穿着的松散骑服。看上去像是羊毛绒线织就的粗尼布，宽袍箭袖，厚实粗粝，甚至有些笨拙。但他体型魁梧，神态孤高。浓密的胡须上罩着精致的丝囊。身形看似散漫，但浑身上下散出来的气势，让人立刻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快，快，喻总医，快过来给韩王大人行礼啊，别愣着！卫主管扭头招呼本元。

韩王立时用傲然的眼神注视着本元。

本元牵着马走过去，朝韩王鞠躬道：韩王大人好！

嗯，看来喻总医精通养马之道。这匹马是我心爱的坐骑，可至今还不能很好驾驭。我原以为是它性子太烈。按你刚才的说法，问题是出在了蓄养上。

烈马不好驾驭的确与其性子有关系，但蓄养得法，驯御有术也至关重要。本元从容地答道。

哦？不妨敞开来说说，本王愿闻其详。

内经云：凡乘者，一曰行，二曰驱，三曰骤，四曰驰，五曰奔，终而复始，千里无病。远来有汗，牵行喘定，汗息去鞍，勿系于迎风，勿近舍檐，移时方喂。凡喂者，冬暖屋，夏凉棚，面南拴，勿北系。筛簸豆谷，若有砂石、灰尘、蛛丝、毛，务宜洁净。日则观其形状，夜则听其喘息，校验草料多寡，详察疾病有无，斯谓蓄养之道也。

韩王用手轻抚着胡须上的丝囊，轻轻颔，深以为然。

本元见韩王听得仔细，又继续说道：如尿清粪润，鼻息温和，脉呼三五，唇舌鲜明，皮毛光彩，体健神清，头尾不动，轮歇后蹄，如此则为无疴之状，是饮喂而得其则也。马无病疴，常加训练调教才能成为可以驾驭的宝马良驹。至于如何调教驾驭，本不是本元擅长之术，不敢妄言。

佩服，佩服，真乃后生可畏！喻总医熟稔腾驹（公马）牧养之道，不愧为我朝马医才俊。韩王听后频频点头称赞。

大人谬赞了，本元才疏学浅，只是信口说说牧养常识罢了。本元谦虚道。

随后一行人来到离养马厂不远的一处树木茂盛，清流环绕的山间别墅，本元才知道此行是韩王特意为他安排的。用过午饭后，卫主管陪着本元单独见了韩王。

喻总医，都说你在苑马寺供职多年，精于马病疗治与蓄养。本王府现在有三个养马场，总有三四千匹马，但却没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年轻马医。我希望由你任我韩王府养马场的总医官。待遇自然从优。

本元听后暗暗吃惊，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辞掉苑马寺的公差，来韩王府行走，欣然答应，显然不可能。但贸然拒绝，似乎也不妥。

感谢韩王大人对本元的垂爱，本元能得到您的器重心中着实感到惶恐与惭愧。只是现在担负朝廷培育军马新品种的重任，只因个人驽钝，不得良方，育种进展艰难，非常内疚。因此现在无法入王府供职，恐怕要辜负了您的厚爱。本元努力想着能用什么理由婉拒韩王的邀请。

培育新品种？哼，喻总医，你还真把它当回事儿了。再说了，你们都折腾几年了，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吗？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倒不如来本王这里当差。我王府的差事难道还不入你的眼吗？韩王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与申斥。

想到这几年韩王府的所作所为，一股怒火从本元心里腾起。

韩王此言差矣。培育新品种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按理需用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现在才只刚刚开始。若此时就谈论成败，岂不是为时过早？再者说，本元并没有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韩王没有想到本元会毫不客气地顶撞自己，顿觉尴尬恼怒。他轻蔑地拂了一下衣袖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下去吧。

本元涨红着脸起身扭头离去。

一个奴才而已，真不知天高地厚！韩王看着本元的背影，咬着牙愤愤地叱骂道。

喻总医你怎么能跟韩王大人那么说话呢？韩王大人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还，还......跟在他身后的卫主管有点张慌失措。

本元一言未，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翻身而上，一脸怒气地看了卫主管一眼，朝马猛抽一鞭冲了出去。此刻，几年来积压在他心里的怨恨、怒火、屈辱如潮水般从心中喷涌而出。

从图门马到了长乐监的那天起，韩王府就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他。虽然没有直接经他之手讨要，但苑马寺寺卿、平凉府衙、平凉卫指挥使，各色人马纷纷替韩王府到育种厂索要种马，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贿赂、威胁、恐吓各种手段轮番上阵，逼迫他和师傅步步退让。几年下来，韩王府挑走了最好的种马，连第一批培育的半岁驹子也不放过。此刻说是让他到韩王府供职，恐怕是想让他来充当一条听话的狗。刚一被拒，就拿育种失败来羞辱他。

在这些人眼里我算个什么？我又能算个什么？这平凉难道是他韩王的天下吗？本元愤怒地在心里呐喊。

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下，本元只身在茫茫的荒原上策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