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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肖海洋看来，裹着夕阳进来查看的顾钊就像来救他的英雄一样。

  &1dquo;顾叔叔照顾了我四年，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低年级的学生作文题材匮乏，老是让写&1squo;我的爸爸妈妈’，就是&1squo;我有一个愿望’之类的东西，我写的爸爸都是顾叔叔，写的愿望都是长大当警察。”

  顾警官年轻有为，刚刚升任刑侦队长的副手，忙一阵闲一阵的，也那么多值班了，不知是不是单身久了，他很喜欢和小孩玩，肖海洋他妈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背着小书包到顾叔叔家去，听他讲抓坏人的故事。

  上了小学以后，班上的小朋友嫉妒他总是考第一名，不知怎么听说了他父母离婚的事，于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从电视上学来些不知所云的污言秽语，编排他有娘没爹，是&1dquo;破鞋”生的孩子。

  肖海洋从小就拙嘴笨舌，不会还嘴，只好打架&he11ip;&he11ip;可惜打架也没什么天分，往往是他先开始动手，最后被一群混小子按在地上揍。

  有一天放学路上，坏小子们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嘲笑他和他妈没人要，顾钊正好骑自行车经过，人高马大地从自行车上下来，身上穿着威风的制服，把欺负肖海洋的孩子排成一排，训了十分钟，警告他们&1dquo;再欺负我儿子就把你们都抓进公安局”。

  &1dquo;我一直幻想他能和我妈结婚，还试着撮合过他们，弄得两个大人都很尴尬。他后来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他就是那种不会结婚的人，所以也不会有孩子，我就是他儿子，所以得加倍努力学习，长大多挣钱，多养一个爸爸。”

  肖海洋说到这，注意到骆闻舟的脸有一点模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他羞愤不已，低头摘掉眼镜，狠狠地在袖子上一抹。

  &1dquo;327国道案的时候，我已经上二年级了，每天拿着他家的钥匙，给他浇花，拿他订的报纸看。那段时间他少见的忙，足有十多天没回家，后来我从报纸上看见327案的报道，还好奇地追着问了很久。”肖海洋顿了顿，&1dquo;他是在一年后出事的，我在他家留宿的时候，半夜醒来，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正想爬起来找水喝，听见他压低声音给什么人打电话，说&1squo;我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但那里不止是卢国盛’。”

  骆闻舟想起老杨的遗书，心里重重地一跳：&1dquo;什么意思？”

  八九岁的男孩，正是好奇心旺盛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大人们却往往会忽略他们的眼和耳，肖海洋正在放暑假，闲得没事，作业又少，也开始暗地搞自己的小调查。

  &1dquo;那段时间他显得又疲惫又焦躁，当年老警察们都会随身带个记事本，有一次顾叔叔睡着了，制服兜里的记本正好露出一角，我没忍住好奇，偷偷拿出来翻看了，看见他在几个月前某天的记里写&1squo;花市区某歌舞厅生大规模酒后械斗，疑似嫖客争风吃醋，致一人抢救无效死亡，法医为鉴定主要责任人，采集了所有涉案人员的指纹与斗殴使用的武器，在其中一个啤酒瓶上检测到了一个意外的指纹，属于通缉犯卢国盛’。”

  骆闻舟：&1dquo;那么久远的事你都记得？”

  &1dquo;我过目不忘，”肖海洋面无表qíng地说，&1dquo;何况这件事在我心里颠来倒去了好多年，我每天都在复习。”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费渡突然cha嘴问：&1dquo;顾钊说的&1squo;那里’，指的是哪？”

  肖海洋：&1dquo;一家名叫&1squo;塞纳河右岸’的大型高档会所，又叫&1squo;罗浮宫’。”

  &1dquo;罗浮宫曾经是本市最奢华的娱乐场所，但是当年着了一场大火，”费渡说，&1dquo;据说是消防的问题，后来被罚了款，被迫关停，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骆闻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像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说起十多年前的旧事全都如数家珍的。

  第1o9章韦尔霍文斯基（十九）

  肖海洋后退两步，靠在楼梯间的墙上，缓缓往下滑了一点。

  &1dquo;是啊，”他呓语似的说，&1dquo;火势从大楼地下室的一个办公室开始烧，点着了地下室的几个酒库，炸了，整个那一层的工作人员没几个逃出来的，逃出来的也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火势蔓延后，不少客人也被牵连其中，死伤无数，是一起&he11ip;&he11ip;特大事故。”

  他说到这里，骆闻舟才略微有了点印象——十四年前，伟大的中国队长还在自己的小宇宙里闹中二病，然而即使这样，他都能分出jīng力来对这事稍有耳闻，可见对于本地人民来说，那场大火确实是堪比&1dquo;o;的大事件了。

  &1dquo;当时好像牵连了不少人，对不对？”骆闻舟皱起眉，&1dquo;我记得好像也有本系统内的&he11ip;&he11ip;”

  &1dquo;因为这场大火不单纯是消防事故，”肖海洋说，&1dquo;根据当时从现场逃出来的幸存者口供，说那天是&1squo;市局某领导’索贿未果，和领班起了冲突，推搡的时候失手把领班的头磕在了桌角上，人当场死亡，凶手本想毁尸灭迹，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高级会所消防工程竟然是个摆设，酒库设置也非常不合理，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烧了进去。”

  &1dquo;等等，等等，”骆闻舟彻底服了肖海洋这个颠三倒四又快如爆豆的语言风格，感觉他年幼时确实因为家庭原因颠沛流离过，语言表达那一部分至今没育好，连忙一伸手打断他，&1dquo;费渡你闭嘴，又把他带跑了——你什么意思，&1squo;市局的领导’指的是谁？顾钊吗？索贿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刚才咱们不是在说卢国盛的事吗，怎么串到这来了？”

  &1dquo;具体qíng况我不知道，这些是后来调查他的人在他家里翻查，我偷听来他们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我只知道，顾叔叔当时确实在追查327案罪魁祸的行踪，追到了罗浮宫，至于细节，他是不可能跟我一个小学生说的，可是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1squo;顾钊以追查通缉犯的名义，反复向商家索取巨额贿赂，并失手杀人’，有人证也有物证&he11ip;&he11ip;”肖海洋的声音滚在喉咙里，含着沙哑的、变了调子的悲怆，&1dquo;他要是索取贿赂，会每天住在我们那个&he11ip;&he11ip;那个垃圾都没人收拾的破小区里吗？直到他死，家里最贵的一件电器还是他家的彩电——为了给我连游戏机用专门买的！”

  骆闻舟和费渡一个靠在楼梯间门口，一个站在墙角，刚好把肖海洋夹在中间。骆闻舟头一次听见这中间的内qíng，qiang行将震惊掩在了不动声色下，无声地与费渡对视了一眼——这手段和周氏案中连环套一样的灭口风格太像了，一桩案子，最后有一个完美的解释，并且&1dquo;罪魁祸”全都死得合qíng合理，渣都不剩。

  市局刑侦队，也算是系统内的jīng英，年轻有为的副队竟然gan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负有领导责任的自然要吃挂落——怪不得当年就已经是正队的杨正锋比同期的张局6局都走得慢了一步，老杨曾经背处分降级的传说原来不是空xué来风——而这起恶xing案件还意外导致大火，牵连无辜无数，造成了堪称灾难一般的后果&he11ip;&he11ip;那么这种领导责任，就不是当年老杨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付得起的了，连市政都要吃挂落。

  怪不得顾钊的事被捂得这么严实。

  幸而当年可怕的互联网还没在内地生根芽，资讯传播没有那么快，无端被牵连的各方人马才能默契十足地一条锦被遮过，把整个来龙去脉深深地压在地下，以至于至今都追查不到当年的蛛丝马迹。

  骆闻舟被人塞了一口霉的旧事，皱着眉，原地咀嚼了好一会，这才说：&1dquo;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告诉所有人，说有人藏匿在逃犯卢国盛，还是借机把十几年前的旧事捅出来，bī迫市局重调查顾钊案？既然你知道这个内qíng，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肖海洋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地冲他冷笑：&1dquo;因为我知道你们不敢查——运气好，这回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抓住卢国盛，顶多也就是结了这个案子，运气不好，卢国盛依然逍遥法外，你们上jiao个&1squo;证据确凿’的报告，再布一条的通缉令，也能算是结案，什么为了别人的冤屈，说得好听！你们不就是&1squo;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吗？当年顾钊案那么多疑点，谁追查了！”

  骆闻舟双臂抱在胸前，听了这番厥词，不由得为光yīn荏苒而心生感叹——不用说多久，就是三五年前，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讨打，他一定会撸起袖子满足对方的愿望。

  &1dquo;别说你们不一样，王洪亮在花市区一手遮天这么多年，那些冤死的女孩们、还有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倒霉鬼们，有人管吗？市局管过吗？因为王洪亮不傻，他也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1squo;法治社会’保护体面人，所以他挑来下手的都是没根没靠的穷人、来了又走的打工仔，活着没人见、死了没人埋！如果不是正赶上开会时东窗事，如果不是huang敬廉猪油蒙心，动到你骆公子头上，分局这群人渣能太太平平的地久天长！你们这些正义使者都哪去了？”

  骆闻舟还没说什么，费渡却微微皱起眉。

  &1dquo;对，被杀的冯斌有父母、有朋友来鸣冤、来哭闹，他念私立学校，家里有人有钱有地位，你们当然得重视，当然要做足姿态查案破案，将来都是履历上添的光。可是顾钊呢？他光棍一条，家里只有个老母亲，也在他出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没了，谁来替他讨真相？谁会吃力不讨好地念着他的冤屈，有谁还记得他！”

  骆闻舟无奈地说：&1dquo;你&he11ip;&he11ip;”

  这时，费渡不徐不疾地打断他，局外人似的凉凉地cha了话：&1dquo;你想曝光，这个思路有一定道理。”

  &1dquo;不过先，你选的曝光媒体挑错了，&1squo;燕都传媒’主打网媒，不瞒你说，到现在为止，自己的局面都还没打开，这才想整天弄点大闻博人眼球，不见得真能主导舆论，而且鲜事那么多，明星出轨都比杀人案好看，就算能引起讨论，多不过一个礼拜，也就被人遗忘了。顾钊当年&1squo;谎报通缉犯线索，并以此为名索贿’的罪名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翻不翻得开这一页，不是网上几句闲言碎语就能左右的。”

  肖海洋一愣，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不明白费渡为什么突然站在自己这边了。

  费渡话音一转：&1dquo;其次呢，显然你也明白，卢国盛是被人藏起来的，冯斌的案子，说得冷酷一点，确实非常惨，但也是我们能碰到幕后人的一个契机——只要你不打糙惊蛇。你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把过去的脓疮捅破，惊动了背后的狡兔，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