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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拿了一张纸条进来,对我说:&1dquo;幸好找着了,说你有天让拿了一瓶酒去&1squo;听雨声’包厢,当时没签字,就打了个白条,事后也没补上。我去找的时候,库管吓得都快哭了,真要丢了的话,他哪儿赔得起啊?你也是,自己定的制度自己不执行&he11ip;&he11ip;”
我打断阿满的话,我问他:&1dquo;你觉得,我不做这生意了,怎么样?”
阿满没有太惊诧,反倒问我:&1dquo;是不是有谁在背后头捣鬼?最近这阵子,我们麻烦是挺多的。”
我知道没法跟他说,于是恹恹地爬起来,说:&1dquo;点酒去吧。”
其实从这天开始,濯有莲的事端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贺源滨没有再出现,也没有计较那天晚上我放他鸽子,风平1ang静,好像一切都水过无痕。清淡的生意渐渐重好起来,夏季是我们营业的高峰,因为天气热,山里凉快,空气又好,只是夏季蚊虫太多,我们这里树木又密,每天傍晚时分,濯有莲就开始用药烟处理蚊虫,一蓬蓬的huang色药烟,好像《西游记》中的妖云。我在办公室的露台上看着员工打药,山林沉郁,暮霭四起,处处烟雾蒸腾,我觉得自己好像黑山老妖一般,守着琼楼玉宇般的神仙dong府,手下有无数聂小倩似的美人,谁知道这一切又是不是幻境?
当我觉得事qíng都已经过去的时候,于是独自一个人去了四川。在四川有个叫凉山的地方,我去过好几次。我妈妈的家乡就是那个叫做凉山的地方,我不知道她是哪年哪月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总之她出来之后,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更别提带我回去了。一直到她过世之后,我才动了去凉山看一看的念头。
第一次去凉山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计划,所以路程艰辛,先飞到成都,然后再转火车,再换长途客车,最后进山的jiao通工具,是三轮车。我寻到我妈曾经提过一次的那个小镇,但是没有人告诉我,这里曾经有个少女离家出走,而我妈身份证上的名字,据说早就已经改过。说来好笑,她的户籍也是后来办理的,我连她最初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每隔几年才去一次凉山,每次去,变化都挺大,原来不通车的村子里通车了,原来只有一条街的镇子有了好几家小市。每次我都在心里想,不知道我会不会遇上我自己的亲生父亲,或者遇见我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婆。
我妈只跟我提过一次以前的事,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但她看上了我爸,两个人私定终身,所以她跟我爸一块儿逃走了。搭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出了火车站,人特别多,她要去厕所,我爸带着她找到公厕,等她出来,我爸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行李也不见了。我妈不敢去派出所报案,怕被家里找回去,她一个年轻姑娘,从前最远也只去过一次县城。
人海茫茫的城市,我妈身上只有七十多块钱,在小旅馆里住了几天,老板娘见她走投无路,怂恿她做皮rou生意。我妈不肯,大着胆子去了劳务市场,竟然找到一份保姆的活儿。
主人家觉得她手脚利索,所有家电教一遍就会,侍候大人孩子用心,连主人家养的一只哈巴狗都喜欢她。过了一两个月,她忽然现自己怀孕。那时候她不过十八岁,很多年后笑嘻嘻跟我说:&1dquo;当时急得天天在河边走来走去,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第十六章
我不作声,都是我害的她,她当然没有死,男主人对她很有点意思,她就顺水推舟,跟他上了netg。过了阵子,悄悄告诉他怀孕的事,男主人急了,塞给她三千块钱,让她去医院。二十多年前的三千块,太值钱了,我妈拿着那钱就走了,然后在城市里巷里头最便宜的旧楼赁了间尾房,把我生下来。
我闹不懂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她自己其实也闹不懂,后来偶尔讲起来,说:&1dquo;我不是一个啊,我还有你。”高楼林立的城市,从大凉山中走出的姑娘,举目无亲,仿佛汪洋大海中的孤舟,随时都可以被倾覆。她留下我,或许就是为了想要做个伴。
大凉山里的家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打算回去了,带着我就这样活下来,我小时候她就在裁fèng铺帮人家做活,我在fèng纫机旁玩耍,身上穿着她用零碎布头做成的衣裳。我小时候一头乌黑的头,圆乎乎的脸,人人都喜欢逗我,还有人专门买了布来,指着我身上的衣裳样子,要做给自己的孩子。没过几年城市里的裁fèng铺越来越少,生意也越来越差,大家都去商场买衣服穿,不再找裁fèng,我妈就去柜台帮人家卖话梅瓜子,还得了个绰号叫话梅西施。熬到我快上小学了,她就跟人学手艺剪,那时候理店非常挣钱,她一个人看店,生意特别好,我常常坐在理店的凳子上,看她一边给人剪头,一边跟人聊天。
小时候的我非常沉默,总有不同的男人在我妈胳膊上捏一把,或者想捏她的脸。我妈当着我的面总是笑着躲过去,也总有不同的男人逗我:&1dquo;叫声爸爸,叫一声给你买糖吃。”
这些人都是想占我妈的便宜,我心里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年纪小,不懂得骂回去,只是狠狠瞪那些人一眼,继续沉默的低着头,看地上落满了漆黑煤渣似的碎。我想以后我妈妈要是bī着我也学剪的手艺跟她一样开店,这些人敢来惹我,我就拿剪子扎他们的喉咙。
幸好我妈的理店开了没有多久,就改成美容院了,雇了一群年轻的小姑娘,进进出出的客人也全都变成了女客,那时候刚兴起做美容,来的全是有钱的女人。我妈每天晚上要背满满一包的钱回家,第二天早上等银行开门了再存进去。有次半路她被人抢劫,歹徒在她腹部扎了一刀,把肝都捅破了,差点就没命。幸好当时正巧有人过路,歹徒才只拿了钱走,没补上几刀。
我妈养好伤出院,就彻底想开了,有个挺有钱的男人一直追她,她死都不肯答应,因为对方有老婆孩子。她常常对我说,卖一次是没办法,现在又不像当年是山穷水尽,gan嘛还要招惹人家有家的人。
但是大约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我妈忽然就想开了,她还是年轻漂亮,打jiao道的男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有气派。
仔细想一想,我也说不上我妈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命运对她太苦,她尽力挣扎,也不能出淤泥不染。
这年头,谁还能跟莲花一样呢?
飞成都的头等舱里,我遇见一位漂亮的女人,我们的航班是宽体大客机,所以头等舱也没坐满。我跟她是并排,中间隔着走道。选餐的时候我们一样挑了海鲜饭,可是只有一份了,于是她让给了我。我觉得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很少这样不骄矜,所以一边道谢,一边随口夸赞她款的BottegaVeneta包包好看。她浅浅的笑,是很幸福的小女人模样:&1dquo;男朋友去意大利买的,其实我平时不怎么用这个牌子。”
有些女人天生幸运,出身富贵,成长平顺,遇上才貌相当门当户对的男人,相夫教子就过一生。有时候上帝就是会这样偏心眼儿。
我们搭上了话,原来她叫江惠,是外科医生,刚从国外回来,已经签了国内知名的医疗研究机构,趁着最后的暑假,打算去成都看望同学,顺便去九寨沟。她问起我,我告诉她,我要去凉山。
她很有兴,问了我许多细节,最后竟然要跟我一块儿去凉山。我吓了一跳,她说自己有同学在世界医疗组织工作,服务于世界最贫困的国家和地区,她十分钦佩。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就想跟我进山看一看,说不定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1dquo;山里很苦。”我婉转的告诉她:&1dquo;有时候不能洗澡,因为水源很远,要爬十几里山路去挑水。”
她完全没有被我吓倒,说:&1dquo;我跟导师去过埃塞俄比亚。”
我拼命回忆高中学过的地理,隐约只记得埃塞俄比亚是在非洲。江惠告诉我那是爱滋病很严重的国家之一,而且是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之一。她说:&1dquo;你完全想像不出的那种穷。”
好吧,既然她见识过世上最穷的国家,那么带她去凉山,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我们聊得还是很投契,出机场之后要在成都住一晚上,我们一起打车去了酒店。她的同学临时被派往银厂沟出差了,于是放下行李,我带她去吃豆花鱼。
作为半个四川人,我其实挺能吃辣。江惠完全不能吃辣。她是典型的樱桃小口,一点点浅红色的嘴唇,像樱花一般娇嫩,菜放在凉水里涮过,一边涮一边吃,她还直吸气:&1dquo;好辣好辣!”她被辣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目光盈盈,娇嗔的瞧着我,说:&1dquo;为什么吃这么辣,你还这么好的皮肤啊?”
我心里忽然一阵柔软,如果我有个妹妹,一定也是这样惹人爱怜吧。
第二天,我打电话租的那台越野车送到了酒店停车场,江惠看到车子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意外,只是问我:&1dquo;路上很不好走吗?”
&1dquo;也不算不好走,不过越野车会比较方便一点。”我问她:&1dquo;你有没有带驾照?”
她摇摇头。
我戴上太阳镜:&1dquo;那好吧,我来开。”
我们两个的行李都不多,随便扔在后座,路过市的时候,下去买了一堆零食饮料。路上会比较艰苦,我才不要吃高服务区的冷菜冷饭,我宁可路上啃饼gan喝矿泉水。江惠听我这样说,又多买了几盒自热饭。
长途驾车令人愉悦,尤其成都出来的高很好走,到了下午时分,路上的车更少了,虽然有大货车,可是也不多。我们的车一路向南,太阳一直晒着大半个驾驶室,江惠的整个人都笼在金色的阳光里,她兴致也挺好,跟我一路说着闲话,时不时还问东问西,也没有打瞌睡,huang昏时分我们已经开出了几百公里,天气渐渐变了,滚滚的乌云一直压过了半个天际,天空越来越低,又走了几十公里,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得挡风玻璃噼里啪啦直响。
没在bao雨天开车走过高公路的人或许不会知道,那种qíng形有多么恐怖。开着大灯也照不清楚前头的路,只觉得像是永远有一桶水狠狠泼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开到最快,四处都是白茫茫的,车就像开在河里。
我觉得这样十分危险,于是跟江惠说:&1dquo;找个地方下高吧,雨太大了。”
江惠点点头。
我看到前面有块牌子,写着某某出口3公里,于是降低了一些车。这时候有一部银色的小车从我们后面过去,车非常快,溅起的水花飞到车窗玻璃上,哗啦啦的一响,把我和江惠都吓了一跳。江惠说:&1dquo;还真有不要命的。”
几分钟后我们已经快要到出口了,再次看见那部车的轿车,它度明显慢下来,因为不远处前方有一辆大货车,大货车轮胎高,溅起的水雾足足有好几米远,那车跟在货车后头,明显打算再次车。我已经看到出口的标志,于是打了右转的车灯,这时候那辆车已经跟货车并排行驶,眼看就要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轿车的方向就失去了控制,整个车身都向右飘去。我听见尖锐的刹车声,大货车沉闷的引擎变了节奏,出于本能,货车司机大约也在急刹,可是轿车还是撞上了货车,小车像玩具一样斜飞了出去,货车因为刹得太猛,整个车身向右一摆,几乎是横在了路中央,连出口的辅道都被堵住。我早就已经踩下刹车,事qíng生的太快,我听见自己车子的轮胎吱吱尖叫着,可是车子还是不受控制朝着巨大的货车车身直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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