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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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只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1dquo;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来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1dquo;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qíng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在她脸上一拧，说道：&1dquo;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_秦桑说：&1dquo;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你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对她笑了笑：&1dquo;一年到头也不过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1dquo;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是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1dquo;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已经有了，咱们还cao那份闲心作什么？”

  秦桑道：&1dquo;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1dquo;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别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个差事都没有，不过易继培偏疼小儿子，私下里每年总会拨一款子给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结，所以易连恺倒在好几间银号洋行都有gan股，花起钱来自然是大手大脚。秦桑手里拿着那装酒的高脚水晶杯子，指甲无意识划着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却说：&1dquo;你以为我是和你要钱来了？”

  易连恺道：&1dquo;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钱来了。”凑近了却在她耳畔低笑：&1dquo;你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桑本来就双颊晕红，此时扫了他一眼，说道：&1dquo;你有点正经样子行不行？”

  易连恺说道：&1dquo;我现在都很正经啊，是你自己心里不正经，才会觉得我不正经。”

  秦桑知道他素来说话就是这种腔调，若是计较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于是道：&1dquo;那我跟你说正经事吧，我舅舅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是革命党。这位表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这罪名是子虚乌有。麻烦你给找人关说关说，若能确定是误捕，就放了吧。”

  易连恺却摇了摇头，说道：&1dquo;这种事qíng我可不gan，上次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给弄出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让老二晓得了，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gan涉军务，这样的事我再不做了，没得让人忌惮。”

  秦桑知道他们兄弟貌和神离，尤其易连恺是庶出，跟嫡出的老大老二素来有点格格不入。好在易连恺除了花天酒地，其它一概不感兴。易继培见他着实不成材，只得给他cao办完婚事，就打避居昌邺，省得留在眼前生气。而易连恺自然也巴不得，离了父亲跟前，更好胡作非为。

  秦桑搁下酒杯，却向着他慢慢笑了笑：&1dquo;你既然觉得为难，那么我跟大嫂说去，也是一样。”

  易家长媳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是自幼定的老亲。自从易连怡瘫卧在netg之后，易家还曾经提过退聘，结果被这位大少奶奶一口回绝。就这么一位旧式的女子，只会背《女诫》《女训》，谨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过门后十余年，直到如今每日仍旧是大襟裙子，连洋装都不曾穿过，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偏偏越是这样，越是为易继培器重，一再对人言道，敬重这位长媳守约下嫁。易继培的原配去世之后，家里内宅倒都是这位大少奶奶当家。易连恺一想到那位小脚伶仃的大嫂就忍俊不禁，说道：&1dquo;亏你想得出来，她难道会有办法？”

  &1dquo;长嫂如母，这样的事你又不管，叫我指望谁去？只好跟大嫂说说，烦她想想法子。”

  易连恺的脸色果然yīn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似乎&1dquo;哼”了一声。秦桑见他神色不豫，便笑道：&1dquo;算了，只当我没提过。”

  易连恺却冷笑了一声，说道：&1dquo;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想把谁捞出大牢，连这样的激将法都使出来。”

  秦桑听他如是说，便默然不再作声。时值正午，山底畅湖反映日色，便如一面硕大无匹的巨镜，波光粼粼。又如万千金蛇，细飞狂舞。那些细碎的金色光影，映在易连恺所戴墨镜镜片之上，便如两簇莫测的光影，跳跃闪烁。只看不清镜片底下，他到底是何脸色。过了半晌，才听到他冷笑了一声，说道：&1dquo;你巴巴的上山，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秦桑将脸转开去，却不防他一伸胳膊，将石桌上杯盘碗盏诸物，统统都扫在了地上，哗啦啦跌得粉碎。亭外的听差本来见他们俩说话，都已经退出了老远。此时听到声音方才赶过来，一看易连恺正在大雷霆，个个都屏息静气，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秦桑本来坐在桌前，碗盘的碎片四处飞溅，有好些碎瓷屑溅到了她的旗袍下摆上，她却眉头微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o39;

  易连恺再不与她说话，掉头就走。宋副官连忙跟上去，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劝说什么，易连恺却一言不，气冲冲就走掉了。

  余下几个听差，这才现秦桑手上被碎片划拉了一个口子，韩妈&1dquo;哎哟”了一声，上前来连忙用gan净手绢，将伤口压住了。又说道：&1dquo;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闹起来了？”秦桑却倒索xing不在意似的，懒懒的站起来，说道：&1dquo;回去吧。”

  她既割破了手，回去别墅之后，韩妈又用纱布替她重包了伤口，秦桑也不理会易连恺去了何处。到了晚间，厨房问开饭，也只她一个人下楼来吃。韩妈担心她为了此事生气，秦桑却总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连几日，易连恺连个照面都不打，不知道带着一帮跟班，又到哪里胡混去了。这日秦桑起来，韩妈便劝她出去散步，说道：&1dquo;少奶奶总闷在家里也不好，到底来山上一趟，俗话说六月潭七月瀑，不到芝山不显福。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桑也是可有可无的样子，禁不住韩妈再三的劝说，于是换了身方便走路的素净衣裳，去看六月潭。

  她的本意，原本是想去潭边走走，因为六月潭与七月瀑都是芝山的胜景，而易连恺每次上山来避暑，总免不了要有一份闲qíng逸致，去六月潭钓芝山特产的黑骨鱼。他素来一生气就不见踪影，秦桑想着那件事qíng，还是得见着他才能慢慢见机行事。此时她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沿着山路迤逦而去。好在这一路直到六月潭，都是极平阔的青石砌，路上偶尔遇见抬滑杆的轿夫，打量一眼她的衣着打扮，也并不上来兜揽生意。所以秦桑独自慢慢走上山去，倒是十分清静。

  此时日出不久，山中薄雾渐散，风chuī来倒是略有初秋的凉意。秦桑本来穿着一双平底软缎鞋，走得并不吃力。她本心不在风景，所以只顾着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六月潭边。这时分潭边只歇着一顶滑杆，两个轿夫坐在山石上抽烟袋，cao着一口乡音，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还有一个卖山中野果的老妪，把竹篮搁在石上，自顾自在潭中汲水。六月潭虽名为潭，其实是个小湖，只是水极深，清澈几能见底。潭水隐隐似泛着湛蓝，映出天上静静的流云，倒仿佛琉璃一般。秦桑立在潭边看了一会儿水，忽然听见林中阵阵喧哗，原来是几个富商模样的人，前呼后拥的来垂钓，听差随从拿着钓钩鱼杆方凳之属，池畔顿时嘈杂不堪，秦桑便抽身沿着山路往七月瀑去了。

  这一路往七月瀑，倒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山路上静悄悄的，偶尔只听见树林深处，不知什么鸟儿在宛转鸣唱。七月瀑位于六月潭上游，一瀑七折，虽不壮丽，但极为幽美，是难得的寻幽访胜之地。走了好一会儿，穿过密林，远远就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待山路绕过一大块青石，不觉水雾扑面而来，原来银练似的瀑布，已经就挂在了眼前石壁上。

  青石条砌的山路因为被瀑布溅湿，长满了青苔，所以滑滑的甚是不好走。秦桑一边仰脸看着瀑布，一边继续朝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叫道：&1dquo;当心脚下！”

  秦桑低头一看，原来石砌中间稍凹，却汪着水，自己这一脚踩下去，鞋子可是完了。她小心翼翼绕过瀑布，这才抬头瞧见提醒她的人。原来那人坐在瀑布边一大块青石上头，正好可以望见来人的山路。那人见她仰起脸来，便对她笑了一笑。"

  秦桑见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道了一声：&1dquo;Thankyou。”

  那人倒&1dquo;咦”了一声，问道：&1dquo;你是哪个学堂的？也是上山来写生的么？”

  秦桑这才现他身旁搁着画架，不过并没有支起来。他见她不答话，便自顾自笑了笑：&1dquo;这里的美景太令人沉迷了，我实在没办法画出来，所以就坐在这里看着，一看就看了几个钟头。”朝着秦桑招了招手：&1dquo;你上来看看，从这上头看瀑布，角度完全不一样。”一边说一边就起身往下，远远朝她伸出手来。

  秦桑本来读的就是式的大学，所以倒没那么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守旧思想。毫不犹豫借了他这一拉之力，攀上了大石。果然从这大石之上看瀑布，更加的曲折秀丽。四处飞溅的水花便似霰雪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水雾映着日光，竟然隐隐有一条小小彩虹。随着水雾被风chuī动，潋潋流动，说不出绮丽娇绚。

  &1dquo;好看吧？”

  &1dquo;好看。”

  那人得了她这一声赞，倒仿佛在赞自己似的，喜孜孜的对她说：&1dquo;其实这山里的好处，全在一个静字。可恨每到夏日，便人山人海，挤得几乎跟方家桥没有两样。”

  方家桥是昌邺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地名中虽有一个桥字，其实是条马路，马路两旁全是大百货公司与洋行，平日人chao汹涌，电车叮当，最是拥挤不堪。秦桑听他这样打比方，不由得笑了笑，问他：&1dquo;你也是昌邺人？”

  &1dquo;我原籍符远。”他说道：&1dquo;不过家搬到昌邺十年了。”

  秦桑听他说是符远人，心里便不由得留了神。他又问：&1dquo;你呢？你还在上学吧？”

  秦桑摇了摇头，那人又问：&1dquo;那你是跟家里人一块儿上山来的？还是就住在这山里？”

  秦桑不愿多说，只问：&1dquo;你今天就在这里画画吗？”

  &1dquo;给你看。”他把画架立起来，原来竟然是油画，不过廖廖勾了几，只看出山石大约的轮廓，并不辨瀑布的影子。秦桑虽然不懂画，但易家行事最为豪奢，府中收藏有不少西洋名画家的作品。她看得多了，也能瞧出这人力倒是不错。